第二性 第二十二章 自恋(2)

  塞西尔·索雷尔这样描写自己准备去约会:
  我站在镜子面前。我会更美的。我拼命地流着那雄狮鬃毛似的头发。梳子进出火花。我的头是太阳,周围是金色的光辉。
  我还想起一个年轻女人,她是我有一天早上在咖啡厅见到的;她手上拿着一朵玫瑰,样子似乎有点陶醉;她用嘴唇贴着镜子,好像在饮她的映像,她还微笑地嘟囔着:“真可爱,我简直太可爱了!”自恋者既是祭司也是偶像,她带着荣耀的光环翱翔,穿过这永恒的王国,云端下面芸芸众生在仰慕地跪拜着;她是裹挟在自我关注里面的上帝。“我爱我自己,我就是我的上帝!”梅耶罗夫斯基夫人说。要变成上帝,就必须完成en-soi[自在]和pour-soi[自为]这无法实现的综合;当一个人认为他可以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时,这真可谓是快活、得意和充实的特别时刻。少女若是从镜子所映出的五官中看到了美、欲望、爱情和幸福,便会有意识地倍受鼓舞并予以相信,便会在她的一生中都追求那令人眩目的启示所带来的希望。即使一个女人不算太美,她也会看到她心灵的特殊财富洒遍了容貌,这足以令她深深陶醉。“她不可能因为美而受人仰慕,但是她有某种理想的魅力……”
  即使不那么幸运的人有时能从镜子中享受到极大的喜悦,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仅仅作为一个肉体存在物,就足以令她们感到激动;这正如和男人在一起时,单是年轻女性的丰满肉体就足以令她们感到吃惊;而且由于觉得自己是单个的主体,她们还能够(虽然有点自欺欺人)忍受自己的特殊素质,具有个人魅力;她们将在容貌或身体中发现某种优美的、古怪的或有趣的特征。她们只是由于觉得自己是女人,才相信自己很美。
  而且镜子并非是获得双我的唯一手段,尽管它是极其讨人喜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尝试通过内心对话造出两个自我。女人白天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干着讨厌的家务活儿,她有空闲通过想像树立特定的形象;她就像少女似的梦想未来;由于被封闭在漫无止境的现在,她重温自己的历史;她修改历史的方式竟然是引入美学原则,在她没死之前就把她的偶然生命变成了一种命运。
  女人比男人留恋童年的往事:“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们还记得,她们在父母的保护下是独立的,未来展现在她们面前;如今她们可不那么安全,作为仆人或物件被束缚于现在;她们曾打算征服世界,眼下却陷入一般性之中,成为千千万万个妻子和主妇中的一个。
  女人为她所成为的那种人感到遗憾,想在自己身上重新发现那个业已消失的孩子,甚至想让那个孩子重视。所以她竭力希望她的情趣、想法和情感能破天荒地保持新鲜性,甚至能保持某种奇特的蔑视世界的因素:“你是了解我的”;“我是多么好玩”;“我周围必须有花儿”;等等。她的脸色特殊,她有自己喜欢的音乐家,有独特的信仰和迷信,颇在一般人之上。她的独特个性表现在她的衣服和她的“内心”上;她形成的双我往往很粗糙,但有时她所塑造出来的明确人物也可以扮演女人的生活角色。许多女人从文学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身上看到了自己已经被塑造成:“她可真像我呀!”这种认同可能被美丽浪漫的人物所促成,也可能被殉道的女主人公所促成。一个女人可能会顽固地想成为我们时代多愁善感女士的化身,也可能想成为失意妻子的化身:“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了。”斯特克尔就这样谈到属于此种类型的一个病人:“她在扮演悲剧性角色时得到了快感。”
  这类女人所具有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她们觉得被人误解了;周围的人们没有认识到她们的特殊素质;她们把别人所表现出的这种无知或冷淡,解释成这些人认为她们心中藏有秘密。实际上,她们许多人的心里确实一直埋藏着童年或青年时的某些事件,这些事件对她们的生活十分重要;她们知道,她们的正式传记不会和她们真正的生活经历混在一起。但自恋女人所扮演的女主角往往只是想像出来的,因为这样的女人在现实生活中缺乏自我实现;赋予她以个性的并不是具体的世界,而是一种隐秘的本原,一种有如燃素的模糊“力量”或“德性”。
  女人相信她所扮演的女主角是存在的,但她若是想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就会如挣扎的神经病患者那样,狠狠地忏悔无形的罪过。两者都有归结为空洞信念的“秘密”,这是她们内心深处的一把钥匙,可以解开她们的情感和行动之谜,并为它们进行辩护。正是由于她们十分缺乏意志以及由于她们的惰性,才产生了这种在神经病患者身上所存在的幻觉;而且正是由于女人无法表达自己,她才认为在她心里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神秘。有关神秘女人的著名神话鼓励了这种信念,反过来又为这种信念所进一步证实。
  由于有难以被人理解的巨大财富,女人认为她和悲剧性英雄一样,需要一种占统治地位的命运。她的整个生活都被美化,变成了一部神圣的戏剧。她穿着精心挑选出来的长袍站着时,既是身着法衣的祭司,又是由忠诚的双手所装饰的、并为她的信徒们的崇拜所提供的~尊偶像。她的家变成了对她顶礼膜拜的神殿。自恋女人将像关心她的服装那样关心对她加以烘托的家具和装饰品。
  当女人在同伴面前展示自己或纵情于情人的怀抱时,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是维纳斯,把美貌作为财富赋予了世界。这不是她自己,而是美的化身,当塞西尔·索雷尔打碎罩在比伯漫画上的玻璃时,她要捍卫的也正是这美的化身;我们从她的回忆录里可以看到,她的整个一生都在号召凡人俗子崇尚艺术。伊莎多拉·邓肯的情况也是如此,她在《我的生平》中这样描写她自己:
  我在表演之后,穿着紧身外衣,头戴玫瑰花,是多么可爱。为什么不该有这种可爱!……一个整天用脑子工作的男人……为什么不该投入这美丽双臂的拥抱中,去抚慰他的痛苦,去追求美的、忘怀一切的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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