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八章 社交中的女人(4)

  没有什么会比丈夫羡慕别的女人的衣服和举止,却对她有同样的衣服和举止加以批评更让女人愤怒的了。而且还应当说,他离她太近了,近得无法看清她;对他来说,她的面目永远是一样的;不论是她进行了新的打扮还是她的发型有了什么变化,他都未注意到。甚至连钟情的丈夫或热情的情人,也往往会对女人的衣服不去注意。如果他们强烈地爱着裸体的她,那么就是最合身的衣服也只会把她给掩盖起来;她不论是讲究打扮,还是疲惫不堪,或是令人眼花缭乱,对他们都是同样可爱。
  如果他们不再喜欢她,就是穿上最讨人喜欢的衣服也将无济于事。服饰可以成为征服的武器,但不是防御的武器;其艺术在于制造幻觉,它提供了一个可见的想像中的物体;但是在肉体的拥抱中,和在人们所熟知的日常生活中一样,所有的幻觉都从视线消退了;夫妻感情如同肉体之爱,存在于现实的层面上。女人在为她所爱的男人打扮。多萝西·帕克在她的一部小说中,描写了一位年轻妻子急切地盼望丈夫休假回来小住的情形;为了这件事,她决心让自己变得楚楚动人:
  她买了一件新衣服,黑色的——他喜欢黑色的衣服;简单的,他喜欢朴素的衣服;太贵了,贵得她不愿意去想它的价钱……
  “你喜欢我的衣服吗?”
  “哦,是的,”他说,“我一直很喜欢你身上的那件衣服。”
  她仿佛是呆住了。“这件衣服,”她以明显凌辱的口吻,有板有眼地说,“是个新牌货。以前我从未穿过。要是你有兴趣,我就告诉你,我是特地为今天才把它给买来的。”
  “对不起,宝贝几,”他说,“哦,确实,我现在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那件衣服。我觉得这太好了,我喜欢你穿黑色的。”
  “像这种时候,”她说,“我简直希望我是为别的理由才穿上它的。”
  人们常说,女人打扮是为了引起别的女人的嫉妒,而这种嫉妒实际上是成功的明显标志;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目的。通过被人嫉妒、羡慕或赞赏,她想得到的是对她的美、她的典雅、她的情趣——对她自己的绝对肯定;她为了实现自己而展示自己。她为此忍受了令人痛苦的依附地位;主妇的奉献即使未得到承认也还是有用的;卖弄风情的努力若末能引人注意则是白费功夫的。她想得到对自己的明确评价,这种绝对的要求使她的探索充满烦恼;单是一声简单的谴责,这顶帽子就变丑了;赞美声使她快活,但失败却把她给毁掉;正如绝对只有通过一系列无止境的例子才能够得到证明,她将永远不会取得最后的成功。
  这就是时髦的女人、卖弄风情的女人极易受到伤害的原因;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有些美丽而且十分受人崇拜的女人不胜悲哀地确信,她们既不美也不典雅,她们恰恰缺乏一位未知法官的最终赞美的原因;因为她们的目的是追求不可能实现的存在(being)的永恒状态[en-soi(自在)]。这些超级时髦的女人确实难得,她们本人就是典雅法则的体现,她们无可挑剔,因为正是她们根据认可规定了成功和失败;当她们的法则容忍时,她们能够被视为成功的楷模。不幸的是,这种成功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
  打扮同时也意味着出门和款待;就此而言,这是它的初始目的。女人为了炫耀她的新装,一个客厅一个客厅地请别的女人看她是如何料理自己的。在某些特别正式的场合,她要求丈夫陪伴着她;但通常她在履行她的“社交责任”时,他正在工作。这种职责极其无聊,这已被描写过千百次了。这种情况应当用这个事实来解释:因履行社交“义务”而聚在一起的女人,她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没有任何共同感兴趣的东西能够使律师的妻子和医生的妻子——或者多伊博士的妻子和罗伊博士的妻子,结合起来。在一般的谈话中,谈孩子的恶作剧或做家务的难处的实属不佳的表现。所以女人只好评论天气和最新的畅销书,或者也许只好说点从丈夫那里抄来的某些普通的泛泛想法。举办家庭宴会的风气逐渐消失了,但名目繁多且令人厌倦的拜访义务,在法国依然存在。在美国常用打桥牌代替谈话,这只对喜欢玩这种游戏的女人才有利。
  但是,较之这种履行令人厌倦的传统责任,社交生活确实也有更吸引人的一面。接待客人的内含,不只是欢迎别人到女人自己家来;它还使住处变成了迷人的领地;社交的功能是一种聚会,也是一种礼仪。女主人展示她的财富:银器、亚麻织物、玻璃器皿;她安排插花。
  插花虽然短命而无用,却象征着以昂贵奢侈为其鲜明特征的聚会,其毫无必要的铺张;花瓶里开放着的花朵注定要早谢,它们代替了篝火、熏火,以及没药、祭酒和祭品。桌子上摆满了美食和珍贵的葡萄酒。其意图是想发明出一些高雅礼品,而这些礼品要既能满足客人的要求,又能预知他们的欲望;就餐变成了神秘的礼仪。弗吉尼亚·沃尔芙在《达洛威夫人》的一段中强调了这一面:
  于是,系着围裙戴着白帽的女仆,以及并非必要的侍女,开始来回穿梭于旋转的门,无声无息,姿态优美;但是这种穿梭,从一点半到两点,对伦敦上流社会的女主人们所操纵的神秘或大骗局已是轻车熟路,只要一挥手,穿梭就停止了,首先起而代之的是对食物(吃多少都不用付钱)的极大幻觉;然后桌子随意地展开,上面有林子、小垫、红果托;薄薄的棕色奶油覆盖着比目鱼;砂锅里浸泡着分开的小鸡;五光十色的、非一般家庭可比的炉火燃烧着;随着酒和咖啡(也不用付钱)的到来,刚才还若有所思的眼睛闪出了快活的光芒;对于这文雅深沉的眼睛,生命仿佛如音乐一般美妙、神秘。
  操纵这些神秘的女人非常自豪,她认为自己是完美时刻的创造者,幸福和欢乐的赐予者。
  通过她,客人们才聚在了一起,事情才得以发生;她是快乐与和谐的无偿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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