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五章 女性同性恋(2)

  柯莱特认为,雷诺在看到由克洛迪娜和雷齐这两个姑娘形成的一对儿情人时,也有这种有趣的冷漠心情。
  一个主动的、独立的同性恋女人,比一个无攻击性的女性同性恋者更令男人气愤,因为只有前者才威胁到男性的特权。同性恋行为没有违背男女两性的传统差异,它们在多数情况下只涉及女性的接受,而不涉及女性的拒绝。我们已经看到,它们在青春期女孩子当中,往往是对异性恋关系的替代,因为这时女孩子还没有机会或勇气去开始这种关系。同性恋行为代表一个阶段,一个见习期,而十分热情参与的女孩子,很可能在明天成为十分热情的妻子、情妇或母亲。于是,在女性同性恋者当中必须解释的不是她这一选择的积极方面,而是它的消极方面:她的显著特征并不在于她喜欢女人,而在于这一痛好的排他性。
  女性同性恋者常分为两种类型(琼斯和赫斯纳德就是这样划分的):“男性化的”,她们“希望模仿男性”;以及“女性化的”,她们“害怕男性”。的确,总的说来,人们可以在同性恋中看到两种倾向。有些女人拒绝被动,而另一些女人则愿意用女性的武器被动地放纵自己。但这些态度相互反作用,与被选客体的关系和与被弃客体的关系,可以互为解释。由于下面就要提到的多种原因,我觉得上面做出的划分是相当武断的。
  用想“模仿男性”去定义“男性化的”女性同性恋者,是为了表明她是不真实的。我已经说过,精神分析学家在根据社会最近的定义去接受男性化和女性化这些范畴时,所造成的含糊之处是何等之多。实际情况是,男人(man)在今天代表积极的人,中性的人,就是说他既代表男性又代表人;而女人却只是消极的人——女性,她不论何时作为一个人去行动,都要宣称自己与男性是一致的。她在体育、政治和学术方面的活动,她对其他女人的性欲望,全都被解释为“男性化抗议”。对她所追求的或她自己向其超越的价值普遍不予以考虑的做法显然导致了这一结论:她若是扮演主体角色,就是做出了不真实的选择。
  潜伏在这种解释下面的主要误解是,认为女性的人(the fe-male human being)把自己变成女性化的女人是自然的:仅仅做一个异性恋者乃至做一个母亲,仅仅实现这个理想,还是不够的。“真正的女人”是文明所创造的人为产物,正如创造阔人那样。她在卖弄风情、温顺方面的所谓“本能”是被灌输的,正如男人对男性生殖器的自豪感是被灌输的那样。实际上,男人并非总是接受他的男性使命,而女人也颇有理由不那么温顺地接受指派给她的使命。
  “自卑情结”和“男性化情结”这些概念,使我想起了德尼·德·鲁热蒙在《魔鬼的份额》里讲的一个故事:一个女人认为自己在农村散步时,小鸟在攻击她;几个月的心理分析治疗都未能消除这种魔念,后来医生和这位病人一起走进了诊所的花园,看见小鸟果真在攻击她!
  女人之所以感到劣等,实际上是因为女性的要求确实贬低了她。她本能地选择了做一个健全的人,一个面向世界和未来的主体和自由人。如果说这一选择具有男性化倾向,那么在女性化如今是意味着不健全的这个意义上,的确是如此。女性同性恋者向医生做出的各种陈述,清楚表明她们甚至在童年时就最痛恨被看做女性。她们瞧不起女孩子气的追求,要求做男孩子的游戏,玩男孩子的玩具;她们可怜女人,害怕变得女人气,反对被送进女子学校。
  这种反抗根本不意味着一种先定的同性恋。许多小女孩当认识到对她们身体的偶然适应将使她们的爱好与抱负变得有罪时,也会同样感到愤怒和绝望。柯莱特·奥德里12岁发现自己不能当一名水手时,她愤怒至极。很自然,未来的女人对她那个性别强加于她的种种限制感到愤愤不平。真正的问题不是她为什么会拒绝它们,而是她为什么会接受它们。她顺从是因为温顺和胆怯,但如果社会给予的补偿不够,这种顺从很容易变成反抗。青春期女孩子一旦觉得自己身为女人是无魅力的,就会发生这种情况。尤其在这方面,人体的天赋是重要的。
  当女人的容貌和身材丑陋时,或当她自以为是如此时,她会拒绝女性命运,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条件太差。但是说取得男性化倾向是为了补偿女性气质的不足,这也是错误的。事实毋宁说是,给青春期女孩子的机会不太多,以至获得男性优点所需要做出的牺牲是得不偿失。所有在传统中长大的小女孩,都羡慕男孩子穿的服装简便,而她们在镜中的映像及她们所预见的锦绣前程,使她们开始逐渐认识到华丽服饰的重要性。如果镜子逼真地反映了平常的容貌,如果它未许下任何诺言,那么花边和饰带就会显得令人讨厌,甚至荒唐可笑,“graconmanque”[男孩子气的女孩子]就会顽固保持她的男孩子气质。
  即使具有优美的身段和漂亮的容貌,一个专心实施自己远大设计或只想获得一般自由的女人,也会拒绝为讨好他人而退让。她是通过她的活动发觉她自己的,而不仅仅是通过她固有的容貌发觉她自己的,因而她对迫使她局限于她的身体的男性欲望感到震惊,正如这一欲望让年轻的男孩子感到震惊。男性化男人对被鸡奸者感到厌恶,而她也对顺从的女性感到同样的厌恶。她采取男性态度,在某种意义上是为了显得与这种女人没有任何干系。她身着男装,表现出男性的风度,操着男性的语言,与女性化的女伴形成情人关系,而她代表男人:
  不错,这是在演戏,是“男性化抗议”。但这是次要现象,而征服的、主权的主体一想到变成肉欲的猎物就感到的耻辱和厌恶,这才是主要的。许多女运动员都是同性恋者,她们不认为一个意味着强健、主动、反应力和冲击力的身体是被动的肉体;它未赋予抚摸以神奇的灵感,它是对付世界的工具,而不只是世界上的一个客观事物;所以,为自我而存在的身体与为他人而存在的身体之间的鸿沟,仿佛是不可逾越的。类似反抗在行政和智力型的女人身上也可以发现,服从,即使是对自己身体的服从,对她们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两性平等真正实现了,上面所提到的障碍在许多情况下就会被消除。但男人仍在受着优越感的感染,而如果女人未分享到这种优越感,她就会对这种心态感到气愤。不过应当说,大多数任性的、专横跋扈的女人,在遇到男性时几乎毫不迟疑:“男性化的”女人往往是真正的异性恋者。她不想放弃她做人的权利要求,但也决不想被剥夺女性气质。她想介入男性世界,甚至想利用它。她的强烈肉欲不畏惧男性的暴力,她从男性身体寻找快感时,要克服的心理厌恶比胆怯的处女为少。一个十分粗鲁、野性十足的人,不会对性交感到屈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知识分子会否认这种屈辱;一个自信且又天性好斗的女人,会非常愿意参加必胜的决斗。乔治·桑喜欢年轻的男人和“女人气的”类型;但德·史达尔夫人只在晚年才在情人身上寻求青春与美:她以强健的精神支配着男人,自豪地接受他们的崇拜,所以她在他们怀抱中不可能感到像个猎物似的。像叶卡捷琳娜大帝那样的女君主,甚至可以允许自己在放荡中被虐:在这类玩弄中,她仍然是唯一的统治者。身着男装、骑马越过撒哈拉沙漠的伊莎贝拉·埃伯哈特,在委身于某个强健的狙击手时,根本没有感到自卑。不想做男人附庸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始终回避男人的女人:她反倒极力让他变成寻欢作乐的工具。在情况有利时(这基本上取决于她的性伙伴),那种竞争观念就会消失,而那时她会尽情地享受对于自己是个女人的处境的体验,正如他享受自己的男性处境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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