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四章 性发动(6)

  如果女人对她的性伙伴,不论是情人还是丈夫,缺乏绝对信任,她的性快感将会因谨慎而丧失。她或不安地留意男人的一举一动,或在性交后被迫起身,设法清除不管她是否愿意他就射人的精子。这一卫生程序与抚摸所产生的感官魔力形成了强烈对比,使刚才还彼此愉快地结合在一起的两个身体彻底分离。在这种时刻,男性的精子好像是有害的细菌,好像是讨厌的东西;她像清洗脏器皿似的清洗自己,而男人却极其完整地躺着。一个离了婚的年轻女人对我说,在未必愉快的新婚之夜,她不得不走进浴室,而她的丈夫却在若无其事地吸着烟,这使她非常反感:好像她的婚姻从那一刻就注定要被毁灭。对射精器官和清洗的厌恶,无疑是导致女性性冷淡的常见原因。
  获得比较可靠、比较不使人难堪的避孕方法,是妇女性解放的重要一步。在一个对这些进步的方法家喻户晓的国家,如美国,少女在结婚时仍是处女的人数远比法国为少。这些方法无疑允许性交时有一种比较无忧无虑的心请。但年轻女人仍必须首先克服某种厌恶,然后才能把自己身体当做一个物去对待:她不会轻易接受被男人刺穿的想法,更不会为了让他痛快就轻易听任填塞。不论是用封闭子宫的办法还是采用杀精棉,一个认识到身体与性无一定价值的女人,会对这类冷静的预防措施感到不屑一项,也有许多男人不喜欢采取这些预防措施。证明这些单独成分的合理性的,是性的整个处境:如果有关两个身体被它们具有的性冲动特质所美化,根据分析似乎是有伤风化的行为就显得是十分自然的;但反之,如果将身体和行为分析成单独的、无意义的成分,这些成分就会是粗鄙的、猥淫的。如果把插入看成是与爱人的结合、融合,就会让做爱的女人感到无比愉快;如果发生在缺乏性兴奋、欲望和快感的情况下,如事先采取预防措施时可能发生的那样,就会恢复孩子心目中那种外科手术的粗鄙性质。无论如何,并非是所有女人都能够获得这些预防措施,许多少女对防止怀孕威胁的措施一无所知,她们忧心重重地觉得,她们的命运取决于自己所委身于的男人的好意。
  可以推断,布满重重障碍、充满着十分重要意义的折磨,将会引起严重的心理创伤。有时,潜在的早发性痴呆症是第一次体验造成的。
  斯特克尔在《女人的性冷淡》列举了一些例子,其中两个摘要如下:
  一个19岁的女孩子,患了急性谵妄症,大叫她不想,她不想,并扯下自己的衣服。在诊所她安静了下来,但后来又疯得不可救药。调查表明,由于她与一个男人的不幸爱情,她与另一个男人度过了几夜,允许亲匿行为发生,虽然也许勉强保住了处女贞操。
  这一切与她的教养、信念相违背,由于随之而来的冲突,她躲进了疯癫之中。
  一个年轻女人因患抑郁症并产生幻觉被送进隔离病房。斯特克尔去看她时,她无法注意来访者,表情恐怖,就像是要反抗性攻击。突然她的表情变得愉快起来,嘟哝着讨人喜欢的话,这显然是在模仿勾引人时的情景。后来得知她和一个已婚男人有过性体验。
  不久她病愈了,然而完全拒绝和男人们来往,甚至拒绝求婚。
  在其他病例,由此引发的病症可能不会有这么严重。对失去处女贞操的悔恨可能会引起各种恐惧症。例如病人可能会毫无道理地担心,坐在马桶上会偶然受精,跳舞时甚至地上的针之类东西也会损伤处女膜。在斯特克尔列举的一个实例中,有个女孩子终于向她的未婚夫坦白了,于是同他结婚后便获痊愈。在另一个实例中,悔恨和过度自贬在无快感的委身之后接踵而至,该病人找到给她以满足并和她结婚的另一个情人后,恢复了常态。
  我们在前面引述了她的童年自白的那个维也纳女孩子,向斯特克尔谈到了她的第一次成人体验。
  尽管有相当多的早期体验,“发动”对她仍完全是一件新鲜事儿。简言之,在马车上,在公园中,在公寓里,她和各种男人有过二三次相当热烈的场面,她虽然感到好奇,渴望“刺激”,但都进了出来,没有失去处女贞操;此后,她在旅游时碰到一个游客,接受了他的亲吻,他们在树林里相互裸露,玩着性游戏;两天后,他不顾她的哀求,用暴力残忍地夺走了她的处女贞操。她当时以为自己订婚了,然而他讲了些粗话后,让她独自回维也纳。她流着血,哭泣着,将这事告诉给狠心的母亲,也告诉给她办公室的一位朋友。他是友好的,但他继续献殷勤,而她对他的亲匿抚摸的反应是感到“羞愧难忍”。她碰到了另一个男人,与他性交时她非常冷淡,只感到厌恶。在经历其他几次恋爱事件及在隔离病房治疗了一个疗程以后,她又遇到了一个男人,同他结了婚,她的性冷淡在婚后开始消失。
  在这些从许多实例挑选出来的例子中,男人的兽性,或至少是事件的突出性,是造成心理创伤或厌恶的要素。如果没有发生暴力或意外事件,没有固定的程序或故意的拖延,少女慢慢学会了克服羞怯、了解性伙伴和享受与他做爱的欢乐,那么这对性发动是极为有利的。
  根据这一观点,我们只能赞赏美国年轻妇女所享有的、而法国女孩子开始为自己争取的那种行动自由:她们几乎不知不觉地从“亲吻”和“拥抱”,发展到完全的性交。一旦性发动失去禁忌的一面,一旦女孩子较自由地对待性伙伴,一旦他的男性支配态度趋于消失,性发动就会顺利地进行下去。如果她的情人也很年轻,是个胆怯的新手,与她是平等的,女孩子的抑制就会减弱。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变成女人将不会发生十分深刻的变化。
  正因为如此,柯莱特《麦苗青青》中的万卡,在被相当粗暴地夺去处女贞操的第二天,才表现出令她的朋友菲尔吃惊的镇静:她不觉得自己是“被占有的”,相反她为自己失去了处女贞操感到自豪,并没有感觉到不知所措的惶惑。老实说,菲尔的吃惊是无道理的,因为他的爱人并未完全开始了解男性。克洛迪娜虽然只被雷诺搂着跳了一次舞,却远不能说她是平安无事的。我就认识一个尚不成熟的法国女学生,她和一个男孩子度过一夜后,一大早就跑到朋友家宣布:“我和C睡觉了,非常有趣。”一个美国大学教授告诉我,他的学生们在完全变成女人以前就不再是处女了;性伙伴对她们太尊重了,以至引不起她们的羞怯感,而他们本人又是太羞怯了,以至引不起女孩子的感情骚动。
  有些少女为了排遣她们的性焦虑,一次又一次地投入性体验,希望以此来排解她们对性的好奇与热衷。然而她们的行为仍有一种抽象性,使它们和其他少女的期待未来的幻想一样不真实。由于挑战,由于恐惧,或由于清教徒式的理性主义而委身于人,不是对性的现实的真正体验:以这种方式所得到的,只不过是无太大风险或味道的替代物。性行为之所以要摆脱焦虑或羞耻,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感情冲动仍是表面的,肉体并未产生极度的欲望。这些被夺走贞操的处女仍然是少女,而且很可能在直接面对一个好色的、专横的男人时,会产生处女的厌恶。
  同时她们在某种程度仍处在尚未成熟的青春期,抚摸令她们发痒,亲吻常使她们发笑,她们将做爱看做一场游戏,而且,如果她们偶尔有兴致进行这种消遣,情人的要求马上就会显得粗鲁、强求,她们仍有着厌恶感、恐惧症和少女的羞怯。如果她们始终不能超越这一阶段(根据美国人的看法,许多美国女人永远不会超越),她们一生都会处在半性冷淡的状态。真正的性成熟,只能在女人完全接受以性的欲望和快感的形式出现的肉体时才会发现。
  然而,这并不是说性欲强的女人就没有什么困难了。事实可能完全相反。女性的性兴奋可以达到男人所不知晓的强烈程度。男性的性兴奋是强烈的,然而却是局部的,而且,也许除了在性高潮那一刻,它使男人完全在主宰自己。而女人则完全失去了理智,对许多人来说,这一效应是做爱进入最明确的亢进时刻的标志,但它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可怕性质。
  男人有时可能会害怕他所拥抱的女人,她疯得那么厉害,深受失常之害。和男性的攻击性狂乱造成的失常相比,她所经历的骚动会使她的失常变得更为严重。她狂热得在那一刻忘记了羞耻,但事后一想到这就感到可耻和害怕。要愉快甚至自豪地接受这种情况,她就必须自由地舒展于快感的兴奋之中。只有她的欲望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才能承认它们:否则她会愤怒地加以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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