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二章 女孩(12)

  8岁时,我和一个与我一样大的男孩子一起玩。
  我向他重复了我母亲告诉我的话:女人的体内有许多卵子……只要母亲非常想要孩子,其中一个卵子就会生出……他说我是个笨蛋,并说如果屠夫和他的妻子想要个孩子,他们就要上床子那种下流事。我惊呆了……我12岁半时,家里有个女仆。她对我讲了各式各样的丑事……出于羞耻感,我没有向妈妈透露过一个字。但是,当我问她坐在一位先生的股上会不会生孩子时,她尽可能清楚地对我解释了一切。
  我是在学校得知婴儿来自何处的,我觉得这是件可怕的事。但婴儿是怎么出世的呢?我们俩对这一切形成了一个怪念头。尤其是在这件事之后:冬天的一个早晨,天还没有亮,我们碰到一个男人把他的性器官亮了出来,问我们它是否好,是否值得吞掉。我们觉得十分恶心,的确想吐。直到21岁,我还认为婴儿是从肚脐生出来的。
  有一个小女孩,问我是否知道婴儿是从哪里来的。最后,她说我是笨鹅,还说,婴儿是来自女人体内的,为了造出婴儿,她们必须和男人一起做某种非常令人讨厌的事。然后,她详细叙述了这件事,但我无法相信这件事会存在。有一次,我睡在父母的房间,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我认为不可能发生的那种事的声音,我为父母感到羞愧。这一切使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觉得我在精神上痛苦得要死,认为自己是一个堕落的家伙,因为我现在知道了这些事情。
  应当说,即使明确的指导也不会解决这一难题。即使父亲和教师有天下最美好的意愿,也不可能把性体验诉诸于文字和概念。只有实际经历它,才可以理解它。任何分析,不论多么严肃,都免不了有可笑的一面,都无法表现事实真相。从花之授粉、鱼之交合,到鸡、猫和羊之交配,乃至人类之性交,人们都可以非常清楚地从理论上阐明其生殖之神秘——但是,性快感和爱情的神秘,却仍然是不完整的。
  对尚无情欲的儿童,该怎么解释由亲吻或抚摸产生的快感呢?家里人经常互吻,有时吻的部位甚至在嘴唇上。为什么粘膜的那种接触,有时会产生令人眩晕的效果?这犹如在和盲人讲解颜色一样。如果没有对赋予性欲功能以意义与统一的兴奋与欲望的直觉,构成性欲功能的各种因素就会显得令人震惊和怪异。当小女孩认识到她是一个处女,是封闭的,而要变成女人,就必须让男人的性器官插入她的体内时,她尤其感到厌恶。由于裸露癖是一种很常见的性变态,许多少女都见过动起的阴茎。不论怎样,她们都见过雄性动物的性器官,而且很不幸,马的性器官常让她们目不转睛。这很可能令她们感到恐惧。对分娩的畏惧,对男性性器官的畏惧,对威胁已婚者的那种“危机”的畏惧,对下流行为的厌恶,对毫无意义动作的嘲笑——所有这一切都常使小女孩宣称:“我永不结婚。”这也许是保护自己不受那种痛苦。
  蠢行和猥亵威胁的最可靠的途径。要想向她解释,总有一天她会认为无论是处女性的破坏还是分娩都不是那么可怕,成千上万的女人已经历了这一切,并认为这不是一种很糟糕的经历,这是徒劳的。当女孩子对外界发生的某种事情感到畏惧时,我们可以使她摆脱这种事情。但如果我们预言她以后会很自然地接受这种事情,那么,她会对在遥远的未来所碰到的、变了模样的、走入歧途的自己感到害怕。毛毛虫先变成蛹,后来又变成蝴蝶,这让孩子感到不安:
  在长眠之后,它还是那条毛毛虫吗?长出了美丽的双翅,它还能认出自己吗?我认识的一些小女孩,一看见蛹就陷入可怕的幻想中。
  然而,这种身体变化的确在发生。小女孩并不理解它的含义,但注意到,在她和世界、和自己身体的关系中,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她开始发觉她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触觉、味觉和嗅觉;她的脑海掠过奇怪的图景;她在镜子中几乎不认识自己了;她感到“不舒服”,似乎样样事都让她“不舒服”。理查德·休斯在《天真地旅行》中描写的小埃米莉就是这样:
  那天是她10岁生日……埃米莉为了凉快,浸在水里,水漫到了她的下巴。数百条小鱼,用它们那好奇的嘴,把她浑身蹭个遍,简直像轻吻似的,说不出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总之,她最近变得讨厌别人碰她——但这一次最让她讨厌。她终于忍无可忍,爬到了上面,穿好了衣服。
  连玛格丽特·肯尼迪《永恒的宁芙》中的文静的泰莎,也感到了这种奇怪的骚动:
  她突然变得十分悲哀。她向下注视着那黑暗的门厅,月光透过敞开的门把它分成两半儿。她无法忍受了,一跃而起,愤怒地小声叫起来:“哦!我多么地恨这一切!”……她跑到山上把自己藏起来,她害怕。
  愤怒,被那宁静的房子似乎充满的凄凉预感所缠扰。
  她磕磕碰碰地向山口爬去,不断地响前自语:“但愿我能死去!但愿我能死去!”
  她知道自己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她根本不想死。
  但这种激烈言辞,似乎使她感到满足……
  在卡森·麦库勒斯的《参加婚礼的人》中,详细描写了这一骚动的时刻:
  就在这个夏天,弗兰基对自己是弗兰基,感到腻味、厌烦。她恨自己,变得游手好闲,非常讨人嫌,在夏天围着厨房逛来逛去:她肮脏、贪心、自私、忧伤。除了自私得要死,她还是个有罪的人……那年的春季很长,让人心烦。事物开始变化,而弗兰基不理解这种变化……4月的绿树和鲜花,使弗兰基感到莫名的忧伤。她不明白为什么忧伤,但由于这种奇怪的忧伤,她开始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所小镇……她应该离开小镇,到很远的地方去。因为那年晚春过得太慢、太温柔了。那春意盎然、迟迟不去的漫长下午,那绿色的温柔,都使她感到厌倦许多事让弗兰基突然想大哭一场。有时,她想起得很早,在院子里久久地站着,看那日出的天空。仿佛她心中有一个问题,而天空又无法回答。她以前从未介意的事情,开始刺伤她:傍晚在路边看到的屋里的灯火,巷子里传来的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她想注视那灯火,倾听那声音,而她心中好像有什么在变僵,在等待。但灯火会熄灭,声音会消失,她虽在等待,可一切全都结束了。她害怕这些事情,因为它们会突然使她想知道,她究竟是谁,她究竟要做什么人,此时此刻她为什么站在这里观望灯火,倾听声音,或仰望天空,而且独自一人?她很害怕,心中感到一种奇怪的紧张。
  ……她在城里四处游荡。她看到的、听到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完结,而她心中的紧张也不会消除。
  她想急急忙忙干些事情,但她做的事总是错的……在春季漫长的黎明之后,当弗兰基在城镇路旁闲逛时,一种不协调的忧伤震颤着她的神经,她的心僵硬了,几乎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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