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絮尔答道:“太太,我祝福你替令郎安排的远大的前程,能够实现。”
这句回答直刺到做母亲的心里:于絮尔最近一次梦中听到的预言,突然回到泽莉的脑子里来。她站在那儿,把小眼睛直钉着于絮尔的脸,钉着那么白皙,那么纯洁,穿着孝服显得那么俊美的脸;因为于絮尔已经站起身子,预备把那位自称为表嫂的送走。
泽莉问:“难道你相信梦兆吗?”
“我作梦的时候太痛苦了,不能不信。”
泽莉说:“那么……”
于絮尔听见本堂神甫的脚步,便向米诺雷太太行着礼,说道:“再见,太太。”
神甫发见米诺雷太太在于絮尔家里,大为惊奇。退休的车行老板娘又瘦又打皱的脸上,露出一副忧急的表情;神甫不由得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把两人打量了一番。
泽莉问神甫:“你相信阴魂会出现吗?”
神甫微笑着回答:“你相信本金会生利吗?”
泽莉心上想:“这些人坏透了,故意卖弄玄虚,吓唬我们。老教士,老法官,还有萨维尼安那小子,都是串通了的。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梦,好比我掌心里没有长什么头发一样。”
她冷冷的行了两个礼,走了。
“萨维尼安为什么到枫丹白露去,我知道了,”于絮尔和神甫说着,把决斗的事告诉了他;还请神甫帮着劝阻萨维尼安。
“米诺雷太太可是为她儿子向你求婚?”
“是的。”
“米诺雷大概把犯罪的事讲给老婆听了,”神甫补上一句。
这时法官来了。他一向知道泽莉恨于絮尔,听到泽莉刚才那种行动和建议,便望着神甫,意思之间是说:“咱们出去一会,我有话跟你谈,别让于絮尔听见。”
法官对于絮尔说道:“你拒绝八万法郎进款和奈穆尔第一个公子哥儿的亲事,萨维尼安会知道的。”
于絮尔回答:“难道这算得上牺牲吗?一个人真爱的时候谈得上牺牲两字吗?拒绝一个咱们都瞧不起的男人的儿子,有什么可称赞的?别人尽可把心中的嫌恶当做德行,可是由姚第先生,夏勃隆神甫,米诺雷医生教育出来的姑娘,不能存这个心!”她说着望了望医生的肖像。
邦格朗拿着于絮尔的手亲了一下。
邦格朗和神甫走到街上,问神甫:“米诺雷太太刚才的来意,你知道没有?”
“什么来意?”教士望着邦格朗,假装不懂。
“她想借此退还赃款。”
“难道你以为?……”神甫问。
“我不是以为,而是肯定的;嗨,你瞧!”
法官说着,指着米诺雷:米诺雷正向他们这边过来,预备回家;两位老朋友却从于絮尔那儿走出,望着大街的上手方面踱过去。
“以前出庭重罪法庭的时节,我自然有机会看到许多人受着良心责备的例子,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精壮结实,脸孔紧绷绷的象鼓一般,怎么会变得毫无血色,腮帮上的皮肉那么软绵绵的?眼睛四周的黑圈是怎么来的?象乡下人那样健旺的精神怎么会不见的?你可曾想到这个人脑门上会有皱裥吗?这大汉会担心事吗?唉!他终于良心出现了!懊悔内疚的现象,我是熟悉的,正如你神甫熟悉一个人忏悔的现象。我过去所看到的都是等待受刑,或者就要去受刑,以便跟社会清账的人:他们不是听天由命,便是存着报复的心;可是眼前这个例子,是罪孽没有补赎的内疚,纯粹的内疚,只管抓着罪人的心一片片的扯。”
法官拦住了米诺雷,说道:“弥罗埃小姐回绝了令郎的亲事,你还没知道罢?”
神甫接着说:“可是你放心,令郎和波唐杜埃先生的决斗,弥罗埃小姐会阻止的。”
“啊!那么我女人办的交涉成功了,”米诺雷道,“我很高兴;要不然我就没有命啦。”
“的确,你改变得真厉害,叫人认不得了,”法官说。
米诺雷瞧瞧邦格朗,瞧瞧神甫,疑心神甫泄漏了秘密;但夏勃隆面不改色,安详之中带些悲凉的神气,叫犯罪的米诺雷放了心。
法官接着又说:“我觉得更奇怪的是,照理你该心满意足了。你做了鲁弗尔古堡的主人翁,又把佃户农庄和你所有的农庄,磨坊,草原,跟鲁弗尔并在一起。加上公债,你每年一共有十万法郎收入了。”
“公债我是没有的,”米诺雷抢着说。
“嘿!”法官叫了一声,“这也跟令郎对于絮尔的爱情一样,一会儿瞧她不起,一会儿向她求婚。你先恨不得送她性命,然后又想娶她做媳妇,亲爱的先生,你准是心中有事……”
米诺雷想回答,支吾了一会,只说了句:“法官先生,你真好笑。再见了,两位。”他慢吞吞的走进布尔乔亚街。
“他明明偷了咱们可怜的于絮尔的财产!可是哪里去找证据呢?”
神甫说:“但愿上帝……”
法官接着道:“上帝使我们心里有种感觉,这感觉已经清清楚楚表现在这个家伙身上;可是大家把这个叫做猜测,而人间的法律是不答应我们单凭猜测的。”
夏勃隆神甫不愧为教士,听了这话竟一声不出。
在这个情形之下,夏勃隆神甫常常不由自主的想到两件事:第一是那桩差不多已经由米诺雷招认的窃案,第二是因为于絮尔的清贫而耽搁下来的婚事。老太太暗中早已向忏悔师承认,不应该在医生活着的时候不同意儿子的亲事。第二天,他做了弥撒,走下神坛,忽然心中有个念头闪过,清楚有力,象一句说话一般。他示意于絮尔,教她等一会;然后他早饭也没吃,就到了于絮尔家里。
神甫说:“你梦里听见干爹说的,当初夹公债和钞票的两本书,我想看一看。”
于絮尔和神甫到楼上藏书室里,把《法学总汇》第三卷找了出来。老人一打开就很惊异的发觉,那些不象封面那样硬朗的书页上,还留着夹过公债票的印子。在另外一册的两页对开纸中间,又看到长时期夹过一包文件的痕迹,书也不大阖得拢了。
布吉瓦勒女人看见法官在街上过,便嚷道:“邦格朗先生,你上来罢!”
邦格朗上楼的时候,因为于絮尔在黏在外封反面的彩色衬页上,看见有米诺雷医生亲笔写的三个号码,神甫正戴上眼镜预备细看。
神甫说:“怎么回事?咱们的医生是爱惜版本的,怎么肯把衬页随便涂抹!呦!原来是三个数目字,前面还有个数目,开头写着一个M,后面一个数目,开头写着一个U。”
邦格朗嚷道:“你说什么?让我瞧瞧。看到这样天理昭彰的事,那般无神论者还不睁开眼来吗?我相信,人间的法律是从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神明的旨意发展出来的。”
他搂着于絮尔,吻了吻她的前额:
“噢!孩子,你从此可以快乐了,有钱了,而且是经我的手!”
“你怎么啦?”神甫问。
布吉瓦勒女人抓着法官的蓝外套,嚷道:“噢,亲爱的先生!你这么说,我真要拥抱你啦。”
神甫道:“你得把话讲明,别让我们空欢喜。”
于絮尔猜到要告人家刑事官司了,便说:“倘若我的财富要拿别人的痛苦去换,那我……”
法官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可想想,你要使咱们的萨维尼安多么快活啊。”
“你这是疯了!”神甫道。
于絮尔·弥罗埃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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