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野侠踪 七、碧崖双燕(3)

  文玉宁听那琴声,似乎发自左方一所尚称完整的屋中。
  拉着严云玲的手,弓身轻纵过去……两人轻功皆是上乘之选,这弓着身子擦地面不及一尺飞纵而过,竟自飘出盈丈,毫无声息地落在满铺碎瓦的地上。
  眼前不及一丈处,就是那小屋,阵阵琴声正是从房中飘出。
  那房内一片漆黑,堪称伸手不见五指。
  而悠悠琴韵却响个不绝,益发显得神秘。
  两人蹑足走向小屋,想看看究竟女鬼是什么玩意儿?
  这时月黑风高,更兼琴声幽幽,两人明知屋内是个女鬼,却步步走近。
  莫说严云玲,就是文玉宁心中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两人不知觉间,手拉得紧紧地。
  从墙的一处塌缺口伸头入内,初时一片昏黑。
  待过了一阵,视觉逐渐习惯,两人眼睛何等锐利,果然一个女子坐在对角,背对着自己,正自缓缓抚琴。
  屋内虽黑,但那女鬼双手抚琴,却洒然自如,显然琴艺极佳,根本不用眼睛就能弹得丝毫不差。
  再说严云玲,原来心中充满恐惧,这时见那女鬼形态并不可怕,而且琴声极是幽怨动人,心中不禁暗生一种同情之感,满腹恐惧之心,减低不少。
  这时那女鬼琴声愈来愈弱,但如离妇低泣,已是饮泣欲绝的地步。
  铮然一声,琴声骤止——那“女鬼”双肩起伏,似乎心情极是激动,过了半晌,忽然低低唱了起来:“寂寞春闺,柔肠一寸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
  连天芳树,望断归来路。”
  歌声虽低,但吐字如珠,在静静的夜中仍字字送入躲在屋角外的两人耳中。
  文玉宁听那歌声娓娓,心中猛然一惊,这声音好熟,敢情在何处听过?
  身旁严云玲却呆呆看着那女鬼,眼中流露的不是恐惧,却是充满感情的眼光。
  这时刻,那女鬼又缓缓唱道:“梁上有双燕,羽如剪,寂寞杨柳岸畔随风散,点点愁,说还休,三十年,犹记当日碧崖掠波燕。”
  文玉宁听到“点点愁,说还休”心中更惊,这女鬼所唱分明是前次在洛水芦苇丛中所遇小舟上那白发妇人所唱,当时听来尚以为是那妇人自己所作的歌词,哪知这女鬼竟也唱出,难道……?
  这时眼前略为一亮,敢情月亮又走出乱云,虽则光线有限,但在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说,已能看得一目了然。
  文玉宁见那女鬼一头白发,身材举止无一不似洛水所遇之舟上妇人,不由想到她那时所唱的另一曲中“可怜未老先白头”的词句来,心想这妇人不知有什么伤心事,躲在这荒园中装鬼吓人?
  偷眼一看严云玲,她似已忘了面前是个女鬼,被那歌声琴韵感动得激动异常,睫毛弯处,两点莹亮泪珠。
  文玉宁暗叹这可爱的少女之心,宛如一张纯白的纸,没有丝毫有作做。
  而世事崎岖,来日不知有多少罪恶的事物会令这纯真的心蒙上阴影。
  其实文玉宁还不是同样的一片纯真,只是他下山以来,对江湖的险诈,人间的伤心事知道不少,这时竟心中暗为严云玲感叹。
  文玉宁对自己的身世不明,他是一个极感情的人。
  虽然他并不是不理智,但他的理智常为感情所支配,有时他会感怀身世孤苦,废然长叹,但他也曾仰天长啸,豪气干云。
  这时,他嗅觉中愈来愈充满清香,宛如置身丛花之中,低头一看,严云玲已倚在自己胸前,一头秀发随风吹起,不时拂着他的下颚。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心中忽然有一种幸-的感觉。
  当他想到“身世飘零何足间,冷笑置之而已”时,眼前更充满着幸福,眼光尽处不是那个满头白发的凄苦妇人,而是一片锦玉般辉煌前程和无比的幸福色彩——
  悠悠一声长叹,那“女鬼”缓缓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方,这时月光更亮,一方白色月光正好照在桌上——
  她拿起一张黑纸,一把剪刀,借着月光剪了起来。
  文玉宁又是一惊,他忽然想起那“奇云山庄”中所遇怪事,那黑纸剪成的人影,壁炉里火烧掉的那幅庄院图画——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暗中自思:“火烧掉的庄院——这里正是一个火烧的庄院啊,难道,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连?”
  这时那“女鬼”侧面对着黑暗中二人。
  文玉宁看真了她,果然是洛水所遇见的白发妇人。
  此刻她只手一执黑纸,一持剪刀,极其熟练地剪着,不消片刻,放下剪刀,左手拿起剪好的纸影,似乎注视着沉思。
  文玉宁见那纸影剪的是一个老人,神态容貌,莫不栩栩如生,精致异常。
  严云玲仰头低声对文玉宁耳语道:“大——大哥,你瞧她剪得多好?”声音极低,是以正在沉思中的“女鬼”不曾发觉。
  文玉宁只见她吹气如兰,神情娇小可爱,一时不禁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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