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 第三十九回 大战襄阳(6)

  举步入内,一瞥眼间,不由得全身一震,只见屋中陈设简陋,但洁净异常,堂上只一桌一几,此外便无别物,桌几放置的方位他却熟悉之极,竟与古墓石室中的桌椅一模一样。他也不加思量,自然而然的向右侧转去,果然是间小室,过了小室,是间较大的房间。房中床榻桌椅,全与古墓中杨过的卧室相同,只是古墓中用具大都石制,此处的却由粗木搭成。
  但见室右有榻,是他幼时练功的寒玉床;室中凌空拉着一条长绳,是他练轻功时睡卧所用;窗前小小一几,是他读数写字之处。室左立着一个粗糙木橱,拉开橱门,只见橱中放着几件树皮结成的儿童衣衫,正是从前在古墓时小龙女为自己所缝制的模样。他自进室中,抚摸床几,早已泪珠盈眶,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下衣衫。
  忽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过儿,甚么事不痛快了?”这声调语气,抚他头发的模样,便和从前小龙女安慰他一般。杨过霍地回过身来,只见身前盈盈站着一个白衫女子,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十六年来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龙女。
  两人呆立半晌,“啊”的一声轻呼,搂抱在一起。燕燕轻盈,莺莺娇软,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过了良久,杨过才道:“龙儿,你容貌一点也没有变,我却老了。”小龙女端目凝视,说道:“不是老了,而是我的过儿长大了。”
  小龙女年长于杨过数岁,但她自幼居于古墓,跟随师父修习内功,屏绝思虑欲念。杨过却饱经忧患,大悲大乐,因此到二人成婚之时,已似年貌相若。
  那古墓派玉女功养生修炼,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诀:“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乃养生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肝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则焦煎无宁。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小龙女自幼修为,无喜无乐,无思无虑,功力之纯,即是师祖林朝英亦有所不及。但后来杨过一到古墓,两人相处日久,情愫暗生,这少语少事、少喜少愁的规条便渐渐无法信守了。婚后别离一十六年,杨过风尘飘泊,闯荡江湖,忧心忡忡,两鬓星星;小龙女却幽居深谷,虽终不免相思之苦,但究竟二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过得数年之后,重行修炼那“十二少”要诀,渐渐的少思少念,少欲少事,独居谷底,却也不觉寂寞难遣,因之两人久别重逢,反显得杨过年纪比她为大了。
  小龙女十六年没说话,这时说起话来,竟然口齿不灵。两人索性便不说话,只是相对微笑。杨过到后来热血如沸,拉着小龙女的手,奔到屋外,说道:“龙儿,我好快活。”猛然跃起,跳到一棵大树之上,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这一下喜极忘形的连翻筋斗,乃杨过幼时在终南山和小龙女共居时的顽童作为,十年来他对此事从来没想过,那料到今日人到中年,突然又来这么露了一手。只是他轻功精湛,身子在半空中娇夭腾挪,自然而然显出了上乘轻功。小龙女纵声大笑,甚么“少语、少笑、少喜、少乐”的禁条,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龙女从身边取出手帕,本来在终南山之时,杨过翻罢筋斗,笑嘻嘻的走到她身旁,小龙女总是拿手帕给他抹去额上的汗水,这时见他走近,脸不红,气不喘,那里有甚么汗水?但她还是拿手帕替他在额头抹了几下。
  杨过接过手帕,见是用树皮的经络织成,甚为粗糙,想像她这些年来在这谷底的苦楚,不禁心酸难言,轻轻抚着她头发,说道:“龙儿,也真难为你在这里捱了一十六年。”
  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我不是从小在古墓中长大,这一十六年定然捱不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石上互诉别来情事。杨过不住口的问这问那。小龙女讲了一会话,言语渐渐灵便,才慢慢将这一十六年中的变故说了出来。
  那日杨过将半枚绝情丹抛入谷底,小龙女知他为了自己中毒难治,不愿独生。当晚她思前想后,惟有自己先死,绝了他的念头,才得有望解他体内情花之毒。但倘若自己露了自尽的痕迹,只有更促他早死,思量了半夜,于是用剑尖在断崖前刻下了那几行字,故意定了一十六年之约,这才纵身跃入深谷,当时她想,如果杨过天幸保得性命,隔了长长的十六年后,即使对自己相思不减,想来也不致再图殉情。
  她说到这里,杨过叹道:“你为甚么想到一十六年?倘若你定的是八年之约,咱们岂不是能早见八年?”小龙女道:“我知你对我深情,短短八年时光,决计冲淡不了你那烈火一般的性子。唉,那想到虽隔一十六年,你还是跳了下来。”杨过笑道:“可知一个人还是深情的好。假如我想念你的心淡了,只不过在断肠崖前大哭一场,就此别去,那么咱俩终生不能再见了。”小龙女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人出死入生,经历如此剧变后,终能相聚,这时坐在石上相偎相依,心中都是深深感谢苍天眷顾。
  两人默然良久。杨过又问:“你跃入这水潭之中,便又怎样?”小龙女道:“我昏昏迷迷的跌进水潭,浮起来时给水流冲进冰窖,通到了这里,自此便在此处过活。这里并无禽鸟野兽,但潭中水产丰富,谷底水果食之不尽,只是没有布帛,只能剥树皮做衣衫了。”
  杨过道:“那时你中了冰魄银针,剧毒侵入经脉,世上无药可治,却如何在这股底居然好了?”他凝视小龙女,虽见她容颜雪白,殊无血色,但当年中毒后眉间眼下地那层隐隐黑气却早已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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