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 第十回 不传传百变 无敌敌千招(7)

  过了一个多时辰,青青喜孜孜的回来,手里提着两只小竹笼,笼里各放着一只促织,嗤嗤嗤的叫个不停。她把一只送给袁承志,说道:“四文钱一只,你夜里挂在帐子里,才教好听呢!”袁承志笑着接过,笑问:“你在街上遇到谁了?”青青一愣,道:“没有呀?”袁承志笑道:“背上怎么给人做了记号啦?”青青忙奔回自己房里,脱下外衣一看,果见后心画着个白粉圈,想是买促织时高兴得忘了别的,画圈之人又很机灵,竟没发觉。她又羞又恼,回来对袁承志道:“快去给我把那人抓来,打他一顿。”袁承志笑道:“却到哪里找去?”青青道:“你也去街上逛逛,假装傻里傻气的不留神……”袁承志笑道:“就像你刚才那副模样,自然有人来背上画圈了,是不是?”青青笑道:“对啦,快去。”袁承志拗她不过,只得嘱咐她与洪胜海小心在意,独自出店。那禹城是个热闹所在,虽将入夜,做买卖的、赶车的、挑担子的还是来去不绝。袁承志一出店房,行不数步,便察觉身后有人暗中跟随,心想:“好哇,你们越来越猖狂啦,不但钉住了货色,还瞧着我们每一个人。可是在青弟后心画个白粉圈,又是甚么用意?岂非打草惊蛇,让我们有了提防?”当下不动声色,径往人多处行去,后面那人果然跟来。袁承志走到一家铁铺面前,观看铁匠铸刀,等那人走到临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了他手腕脉门。那人麻了半边身子,被袁承志轻轻一拉,身不由主的跟他走入了一条小巷。袁承志问道:“你是谁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满头大汗,给袁承志手上微一用劲,更是难当,忙道:“相公快放手,别捏断了我骨头。”袁承志笑道:“你不说,我连你头颈骨也扭断了。”左手伸出,在他颈里一摸。那人忙道:“我说,我说。小人叫做黄二毛子,是恶虎沟沙寨主的手下。”袁承志道:“你想在我背上画个圈,是不是?”黄二毛子道:“是沙寨主吩咐小人画的,下……下次再也不敢了。”袁承志道:“干么要画个圈?”黄二毛子道:“沙寨主说,这是我们恶虎沟的货色,先做上记号,叫别家不可动手。”
  袁承志又好笑,又好气,问道:“沙寨主呢?他在哪里?”黄二毛子东张西望的不敢说。袁承志指力稍重,黄二毛子腕骨登时格格作响,生怕给捏断了,忙道:“沙寨主叫小人……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会齐。”袁承志道:“好,你带路。”黄二毛子不敢不依,领着他来到三光寺。这时天色尚早,庙中无人。袁承志见那庙甚为破败,也不见庙祝和尚,前前后后查了一遍,将黄二毛子点了哑穴,掷在神龛之中。等了一会,听得庙外传来说话之声。
  袁承志闪身躲在佛像之后,只听得数十人走进庙来,在大殿中间团团坐下。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严老四、严老五,你哥儿俩带领四名弟兄四下望风,屋上也派两人。”那两人应声出去,不久便听得屋上有脚步之声。袁承志暗笑:“饶你仔细,我却已先在这里恭候了。”过得一阵,庙外又陆续进来多人,大家闹哄哄的称兄道弟,客气了一阵。袁承志听众人称呼,原来是山东八大山寨的寨主在此聚会,倒也不敢大意,当下屏息静听。只听那声音尖细的人说道:“这笔货色已探得明白,确是非同小可。押运的是两个雏儿。保镖的名叫洪胜海,是渤海派的,听说手下还硬。可是他单枪匹马,走这趟大镖。当真狂妄自大之至。”群盗都轰笑起来。另一人道:“怎么取镖,不劳大伙儿费心,还不是手到货来,开张发财?但怎么分红,大伙儿可先得商量好,别要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小弟邀请各位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一个声音粗豪的人说道:“这笔货是我们第一个看上的。我说嘛,货色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我们杀豹岗占两份,其余的一家一份。”袁承志心想:“好哇,你们已把别人的财宝,当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这里,原来是为分赃。”另一人道:“你杀豹岗凭甚么分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群盗登时喧声大作,纷争不已。袁承志暗暗喜欢:“向来只有分赃不匀,这才打架。你们赃物还没到手,却已先分不匀了,不妨就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咱们合伙做买卖,可不能伤了绿林中的义气。大伙儿总要公公道道。恶虎沟有几千兄弟,杀豹岗和乱石寨都只有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嘛,这桩买卖,当然请沙寨主领头,他老人家多得十万两银子的珠宝。杀豹岗最先看上这票货色,他杀豹岗多得一万两。余下的平分九份,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群盗一来不敢跟恶虎沟相争,二来也觉此言有理,便都赞同了。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伙儿率领兄弟去张庄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袁承志见他们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计策似乎不管事,不免多了层忧心。寻思:“我想得到的事,这些老奸巨滑的强盗当然早想到了。青弟从前是他们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当下也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到的消息对青青说了,问她道:“盗贼势大,打不完,杀不尽,那怎么办?”青青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贼先擒王,这主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盗哨探来去不绝,明目张胆,全不把袁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道:“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今天啦。”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跑。强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袁承志打手势告诉哑巴,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手,专管捉人。哑巴点头答应。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听得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钻出数百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布包头,黑衣黑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的拦在当路。众车夫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往地下一蹲。这是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人不伤车夫。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沓,林中斜刺里冲出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袁承志昨天在三光庙中没见到群盗面目,这时仔细打量,只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脸汉子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请了!”袁承志一听声音,就知他是恶虎沟的沙寨主,见他脚步凝重,心想这人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铁骨折扇,多半擅于打穴,当下一拱手道:“沙寨主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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