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 第32章

  “没到那个程度。只有一小会儿工夫。”
  “我以为他会呕吐的。你没感到乏味,是不是,罗伯特?”
  “别提了,迈克。我说过,我说这话都后悔了。”
  “他是这样,你们知道。他当时脸色铁青。”
  “哦,算了吧,迈克尔。”
  “第一次看斗牛你绝不应该感到乏味,罗伯特,”迈克说。“不然就糟了。”
  “哦,算了吧,迈克尔,”勃莱特说。
  “他说过勃莱特是个虐待狂,”迈克说。“勃莱特可不是个虐待狂。她只是个迷人的、健壮的娘们。”
  “你是个虐待狂吗,勃莱特?”我问。
  “我希望不是。”
  “他说勃莱特是个虐待狂,只不过因为她有个旺盛的好胃口。”“胃口不会老是那么好的。”比尔让迈克不再拿科恩当话题,开始谈别的事。侍者端来几杯苦艾酒。“你真的喜欢看斗牛?”比尔问科恩。“不,谈不上喜欢。我认为那是场精彩的表演。”“天哪,多好啊!真是大开眼界!”勃莱特说。“马儿上场的那一幕没有就好了,”科恩说。“马儿不重要,”比尔说,“不消多久,你就再也不会注意到有什么叫人难受的地方了。”
  “只是在一开头有点太刺激,”勃莱特说。“当牛向马冲去的时候,那一刹那我觉得很可怕。”
  “这些公牛都是优等的,”科恩说。
  “非常好的牛,”迈克说。
  “下次我想坐到下面去。”勃莱特喝着她杯中的苦艾酒。
  “她想在近处看看斗牛士,”迈克说。
  “他们值得一看,”勃莱特说。“那个罗梅罗还是个孩子哩。”
  “他是位非常漂亮的小伙,”我说。“我到他屋里去过,谁都没有他漂亮。”
  “你看他多大年纪?”
  “十九或者二十。”
  “想想看。”
  第二天的斗牛赛比第一天的精彩得多。勃莱特坐在第一排我和迈克的中间,比尔和科恩到上面去了。罗梅罗是这场的主角。我看勃莱特眼里没看到其他的斗牛士。除了那些顽固不化的行家,别人也是如此。全是罗梅罗的天下。另外还有两位斗牛士,但是都数不上。我坐在勃莱特身旁,给她解释斗牛是什么回事。我关照她,当牛向长矛手冲击的时候,要看牛而不要看马,叫她注意长矛手是怎样把长矛瞄准着刺进去的,这样才能看出点门道,才能琢磨出整个斗牛过程有一定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些不可名状的恐怖景象。我要她看罗梅罗怎样从倒下的马身边用斗篷把牛引开,怎样用斗篷把牛稳住,然后平稳而优雅地逗引牛转过身去,不使牛无谓地消耗体力。她看出罗梅罗避免用任何粗鲁的动作,保存牛的体力,以便等到他需要的时候作最后一击,不让它们气喘吁吁、烦躁不安,而是使它们一点点地垮下来。她还看出罗梅罗老是在牛身边靠得那么近,我就给她指出别的斗牛士常常耍花招,来给人一种他们靠得很近的样子。她明白,为什么她喜欢罗梅罗耍斗篷的功夫,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的。罗梅罗从不故意扭摆身躯,他的动作总是那么直截了当、干净利落、从容自然。另外两位把身子象螺丝钻那样扭着,抬起胳膊时,等牛角擦过去以后才挨着牛的腹部,给人一种虚而不实的惊险印象。这种虚假的动作后来变得越来越糟,使人感觉很不愉快。罗梅罗的斗牛使人真正动情,因为他的动作保持绝对洗练,每次总是沉着冷静地让牛角紧靠身边擦过去。他不必强调牛角离他的身子多近。勃莱特看出有些动作紧靠着牛做很优美,如果和牛保持一点距离来做就很可笑。我告诉她,自从何塞利托去世之后,斗牛士都逐渐形成一套技巧,表面上故作惊险,以期造成扣人心弦的虚假效果,而实际上他们并不担风险。罗梅罗表演的是传统的技巧,就是通过身躯最大限度地暴露在牛面前来保持洗练的动作,他就是这样把牛控制住,使它觉得他是难以接近的,同时做好准备,给它以致命的一击。
  “他从来没有什么笨拙的动作,”勃莱特说。
  “除非他害怕了,”我说。
  “他永远不会害怕,”迈克说。“他懂得的东西太多了。”
  “他一开始就什么都懂。他从娘胎里带来的本领别人一辈子也学不到手。”
  “天啊,脸相多帅哪,”勃莱特说。
  “我看她爱上了这个斗牛的小伙罗,”迈克说。
  “我并不感到意外。”
  “行行好,杰克。不要跟她多说这小伙的事了。告诉她,这帮人怎样揍他们的老娘来着。”
  “再告诉我他们都是酒鬼。”
  “呀,真吓人,”迈克说。“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揍他们可怜的老娘过日子。”
  “他看来是会这样干的,”勃莱特说。
  “真的?”我说。
  有人用几头骡子套住死牛,接着鞭子啪啪地响,人们奔跑起来,于是骡子往前猛地使劲,一蹬后蹄,突然飞跑起来,那条死牛的一只牛角向上撅着,牛头耷拉在一旁,身子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光滑的沟痕,被拖出红色的大门。
  “下次出场的是最后一头牛。”
  “不会吧,”勃莱特说。她探身倚在栏杆上。罗梅罗挥舞手臂叫长矛手各就各位,然后一个立正,贴胸拿着斗篷,朝场子对面公牛上场的地方望去。
  散场以后,我们出来紧紧地挤在人群里。
  “看斗牛真累人,”勃莱特说。“我全身软得象团棉花。”
  “啊,你去喝一杯吧,”迈克说。
  第二天佩德罗·罗梅罗没有上场。尽是米乌拉公牛,这一场斗牛很是糟糕。第三天没有安排斗牛。但是狂欢活动仍然整天整夜地继续不停。
  第十六章
  上午一直在下雨。海上来的雾遮蔽了群山。山顶看不见了。高岗显得阴沉、凄凉,树木和房屋的轮廓也变样了。我走出城外观看天色。海上来的乌云正滚滚涌往山间。
  广场上的旗帜湿漉漉地垂挂在白色旗杆上,条幅湿了,粘挂在房屋正面墙上,一阵阵不紧不慢的毛毛雨之间夹着沙沙急雨,把人们驱赶到拱廊下,广场上积起一个个水洼,街道湿了,昏暗了,冷落了;然而狂欢活动仍旧无休止地进行。只是被驱赶得躲起来了。
  斗牛场里有顶篷的座位上挤满了人,他们一边坐在那里避雨,一边观看巴斯克和纳瓦拉的舞蹈家和歌手们的汇演,接着卡洛斯谷的舞蹈家们穿着他们的民族服装冒雨沿街舞来,打湿的鼓声音空洞而发闷,各个舞蹈队的领班在队伍前骑着步伐沉重的高头大马,他们穿的民族服装被雨淋湿了,马披也淋湿了。人们挤在咖啡馆里,跳舞的人也进来坐下,他们把紧紧缠着白绑腿的脚伸到桌下,甩去系着铃的小帽上的雨水,打开姹紫嫣红的外衣晾在椅子上。外面的雨下得很急。
  我离开咖啡馆里的人群,回到旅馆刮脸,准备吃晚饭。我正在自己房间里刮脸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我叫道。
  蒙托亚走进屋来。
  “你好?”他说。
  “很好,”我说。
  “今天没有斗牛。”
  “是啊,”我说,“什么都没有,只顾下雨。”
  “你的朋友们哪儿去啦?”
  “在‘伊鲁涅’。”
  蒙托亚局促不安地笑了笑。
  “听着,”他说。“你认不认识美国大使?”
  “认识,”我说。“人人都认识他。”
  “现在他就在城里哩。”
  “是的,”我说。“人人都看见他们那一伙了。”
  “我也看见他们了,”蒙托亚说。他不说下去了。我继续刮我的脸。
  “坐吧,”我说。“我叫人拿酒来。”
  “不用,我得走了。”
  我刮好脸,把脸浸到脸盆里,用凉水洗一洗。蒙托亚显得愈加局促地站在那里。
  “听着,”他说。“我刚才接到他们从‘大饭店’捎来的信儿,他们想要佩德罗·罗梅罗和马西亚尔·拉朗达晚饭后过去喝咖啡。”“好啊,”我说,“这对马西亚尔不会有一点儿害处。”
  “马西亚尔要在圣塞瓦斯蒂安待整整一天。他和马尔克斯今儿早晨开车子去的。我看他们今儿晚上回不来。”
  蒙托亚局促地站着。他等着我开口。
  “不要给罗梅罗捎这个信儿,”我说。
  “你这么想吗?”
  “当然。”
  蒙托亚非常高兴。
  “因为你是美国人,所以我才来问你,”他说。
  “要是我,我会这样办的。”
  “你看,”蒙托亚说。“人们竟然这样糊弄孩子。他们不懂得他的价值。他们不懂得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外国人都可以来捧他。他们从‘大饭店’喝杯咖啡开始,一年后,他们就把他彻底毁了。”
  “就象阿尔加贝诺,”我说。
  “对了,象阿尔加贝诺那样。”
  “这样的人可多着哩,”我说。“现在这里就有一个美国女人在搜罗斗牛士。”
  “我知道。她们专挑年轻的。”
  “是的,”我说。“老家伙都发胖了。”
  “或者象加略那样疯疯癫癫了。”
  “哦,”我说,“这个好办。你只要不给他捎这个信儿就完了呗。”“他是个多好的小伙啊,”蒙托亚说。“他应该同自己的人民在一起。他不该参与这种事儿。”“你不喝杯酒?”我问。
  “不喝,”蒙托亚说,“我得走了。”他走了出去。
  我下楼走出门外,沿拱廊绕广场走了一圈。雨还在下。我在“伊鲁涅”门口往里瞧,寻找我的同伙,可是他们不在那里,于是我绕广场走回旅馆。他们正在楼下餐厅里吃饭。
  他们已吃了几道菜,我也不想赶上他们。比尔出钱找人给迈克擦鞋。每当有擦鞋的从街上推开大门朝里望,比尔总把他叫过来,给迈克擦鞋。
  “这是第十一次擦我这双靴子了,”迈克说。“嗨,比尔真是个傻瓜。”
  擦鞋的显然把消息传开了。又进来一个擦鞋的。
  “要擦靴子吗?”他对比尔说。
  “我不要,”比尔说。“给这位先生擦。”
  这擦鞋的跪在那个正擦着的同行旁边,开始擦迈克那只没有人擦的靴子,这靴子在电灯光里已经显得雪亮了。
  “比尔真逗人喜爱,”迈克说。
  我在喝红葡萄酒,我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因此对这样不断地擦鞋看着有点不顺眼。我环顾整个餐厅。邻桌坐着佩德罗·罗梅罗。看我向他点头,他就站起来,邀请我过去认识一下他的朋友。他的桌子同我们的桌子相邻,几乎紧挨着。我结识了这位朋友,他是马德里来的斗牛评论员,一个紧绷着脸的小个子。我对罗梅罗说,我非常喜欢他的斗牛技艺,他听了很高兴。我们用西班牙语交谈,评论员懂得一点法语。我伸手到我们桌上拿我的酒瓶,但是评论员拉住了我的手臂。罗梅罗笑了。
  “在这儿喝吧,”他用英语说。他说起英语来很腼腆,但是他打心眼儿里乐意说英语,当我们接着谈的时候,他提了几个他不太有把握的词让我给解释。他急于想知道Corridadetoros在英语中叫什么,它的准确翻译是什么。英语翻成bull-fight(斗牛),他感到不妥。我解释说,bull-fight在西班牙语中意为对toro的lidia。Corrida这西班牙词在英语中意为therunningofbulls(牛群的奔驰)。——法语是Coursedetaureaux。评论员插了这么一句。西班牙语中没有和bull-fighi对应的词儿。
  佩德罗·罗梅罗说他在直布罗陀学了点英语。他出生于朗达。在直布罗陀北边不远。他在马拉加的斗牛学校里开始斗牛。他到现在才只干了三年。斗牛评论员取笑他说的话里多的是马拉加方言中的措词。他说他十九岁。他哥哥给他当短枪手,但是不住在这个旅馆里。他和另外一些给罗梅罗当差的人住在一家小客栈里。他问我在斗牛场里看过他几次了。我告诉他只看过三次。实在只有两次,可我说错了就不想再解释了。
  “还有一次你在哪里看到我的?在马德里?”
  “是的,”我撒了个谎。我在斗牛报上读过关于他在马德里那两次表演的报道,所以我能应付过去。
  “第一次出场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
  “第一次很糟,”他说。“第二次强一些。你可记得?”他问评论员。
  他一点不拘束。他谈论自己的斗牛就象与己无关似的。一点没有骄傲自满或者自我吹嘘的意思。
  “你喜欢我的斗牛我非常高兴,”他说。“但是你还没有看到我的真功夫哩。明天我要是碰上一头好牛的话,我尽力给你露一手。”
  他说完这番话就微微一笑,唯恐那斗牛评论员和我会以为他在说大话。
  “我渴望能看到你这一手,”评论员说。“你用事实来说服我嘛。”
  “他不怎么喜欢我的斗牛,”罗梅罗冲我说。他一本正经。
  评论员解释说他非常喜欢,但是这斗牛士的技巧始终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过。
  “等明天瞧吧,如果上来头好牛的活。”
  “你看见明天上场的牛了吗?”评论员问我。
  “看见了。我看着放出来的。”
  佩德罗·罗梅罗探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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