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 第45章

  过去所有的寡头政体所以丧失权力,或者是由于自己僵化,或者是由于软化。所谓僵化,就是它们变得愚蠢和狂妄起来,不能适应客观情况的变化,因而被推翻掉。所谓软化,就是它们变得开明和胆怯起来,在应该使用武力的时候却作了让步,因此也被推翻掉了。那就是说,它们丧失权力或者是通过自觉,或者是通过不自觉。而党的成就是,它实行了一种思想制度,能够使两种情况同时并存。党的统治要保持长久不衰,没有任何其他的思想基础。你要统治,而且要继续统治,你就必须要能够打乱现实的意识。因为统治的秘诀就是把相信自已的一贯正确同从过去错误汲取教训的能力结合起来。
  不用说,双重思想最巧妙的运用者就是发明双重思想、知道这是进行思想欺骗的好办法的那些人。
  在我们的社会里,最掌握实际情况的人也是最不是根据实际看待世界的人。总的来说,了解越多,错觉越大;人越聪明,神志越不清醒。关于这一点,有一个明显的例子:你的社会地位越高,战争歇斯底里越甚。对于战争的态度最最近乎理性的是那些争夺地区的附属国人民。在他们看来,战争无非是一场继续不断的灾祸,象潮汐一样在他们身上淹过去又淹过来。哪一方得胜对他们毫无相干。他们只知道改朝换代不过是为新的主子干以前同样的活,新主子对待他们与以前的主子并无差别。我们称为“无产者”的那些略受优待的工人只是偶尔意识到有战争在进行。必要的时候可以驱使他们发生恐惧和仇恨的狂热,但是如果听之任之,他们就会长期忘掉有战争在进行。只有在党内,尤其在核心党内才能找到真正的战争热情。最坚决相信要征服全世界的人,是那些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人。这种矛盾的统一的奇怪现象——知与无知,怀疑与狂热——是大洋国社会主要特点之一。官方的意识形态中充满了矛盾,甚至在没有实际理由存在这种矛盾的地方,也存在这种矛盾。例如,社会主义运动原来所主张的一切原则,党无不加以反对和攻击,但又假社会主义之名,这么做,党教导大家要轻视工人阶级,这是过去好几百年来没有先例的,但是又要党员穿着一度是体力工人才穿的制服,所以选定这种服装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党有计划地破坏家庭关系,但是给党的领导人所起的称呼又是直接打动家庭感情的称呼。甚至统治我们的四个部的名称,也说明有意歪曲事实之厚颜无耻到了什么程度。和平部负责战争,真理部负责造谣,友爱部负责拷打,富裕部负责挨饿。这种矛盾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出于一般的伪善,而是有意运用双重思想。因为只有调和矛盾才能无限止地保持权力。古老的循环不能靠别的办法打破。如果要永远避免人类平等,如果我们所称的上等人要永远保持他们的地位,那么目前的心理状态就必须加以控制。
  但是写到这里为止有一个问题我们几乎没有注意到,那就是:为什么要避免人类平等?如果说上述情况不错的话,那么这样大规模地、计划缜密地努力要在某一特定时刻冻结历史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这里我们就接触到了中心秘密。上面已经谈到,党的神秘,尤其是核心党的神秘,取决于双重思想。但是最初引起夺取政权和后来产生双重思想、思想警察、不断战争、以及其它一切必要的附带产物的,还有比这更加深刻的原始动机,从不加以坏疑的本能。这个动机实际上包括……
  温斯顿发现四周一片沉寂。就好象你突然发现听到一种新的声音一样。他觉得裘莉亚躺着一动不动已有很长时候了。她侧身睡着,腰部以上裸露着,脸颊枕在手心上,一绺黑发披在眼睛上。她的胸脯起伏缓慢,很有规律。
  “裘莉亚。”
  没有回答。
  “裘莉亚,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她睡着了。他合上书,小心地放在地上,躺了下来,把床罩拉上来把两人都盖好。
  他心里想,他还是没有了解到最终的那个秘密。他知道了方法,但是他不知道原因。第一章象第三章一样,实际上并没有告诉他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只不过是把他已经掌握的知识加以系统化而已。但是读过以后,他比以前更加清楚,自己并没有发疯。居于少数地位,哪怕是一个人的少数,也并不使你发疯。有真理,就有非真理,如果你坚持真理;哪怕全世界都不同意你,你也没有发疯。西沉的夕阳的一道黄色光芒从窗户中斜照进来,落在枕头上。他闭上了眼睛。照在他脸上的落日余辉和贴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的光滑的肉体,给了他一种强烈的、睡意朦胧的、自信的感觉。他很安全,一切太平无事。他一边喃喃自语“神志清醒不是统计数字所能表达的”,一边就入睡了,心里感到这句话里包含着深刻的智慧。
  第10节
  他醒来的时候,有一种睡了很久的感觉,但是看一眼那台老式的座钟,却还只有二十点三十分。他躺着又打了一个盹;接着下面院子里又传来了听惯了的深沉的歌声:
  这不过是个没有希望的痴想,它消失得象春日一样快,但是一顾一盼,片言只语,却引起了梦幻,偷走了我的心!
  这喋喋不休的歌曲盛行不衰,到处都仍可听到,寿命比《仇恨歌》还长。裘莉亚给歌声吵醒,舒服地伸个懒腰,起了床。
  “我饿了,”她说,“我们再做一些咖啡。他妈的!炉子灭了,水也冰凉。”她提起炉子,摇了一摇,“没有煤油了。”
  “我们可以向老却林顿要一些吧。”
  “奇怪得很,我原来是装满的。我得穿起衣服来,”她又说,“好象比刚才冷了一些。”
  温斯顿也起了床,穿好衣服。那不知疲倦的声音又唱了起来:
  他们说时间能始愈一切创伤,他们说你总可以把它忘得精光,但是这些年的笑容和眼泪却仍使我心里感到无限悲伤!
  他一边束好工作服的腰带,一边走到窗户边上。太阳已经沉到房后去了,院子里不再照射到阳光。地上的石板很湿,好象刚刚冲洗过似的,他觉得天空也好象刚刚冲洗过似的,从屋顶烟囱之间望去,一片碧蓝。那个女人不知疲倦地来回走着,一会儿放声歌唱,一会儿又默不出声,没完没了地晾着尿布。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靠洗衣为生,还是仅仅给二、三十个孙儿女作牛马?裘莉亚走到他身边来,他们站在一起有些入迷地看着下面那个壮实的人影。他看着那个女人的典型姿态,粗壮的胳臂举了起来往绳子上晾衣服,鼓着肥大的母马似的屁股,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很美丽。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五十岁妇女的身体由于养儿育女而膨胀到异乎寻常的肥大,后来又由于辛劳过度而粗糙起来,象个熟透了的萝卜,居然还可能是美丽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如此,而且,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呢?那壮实的、没有轮廓的身躯象一块大理石一般,那粗糙发红的皮肤与一个姑娘的身体之间的关系正如玫瑰的果实同玫瑰的关系一样。为什么果实要比花朵低一等呢?
  “她很美,”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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