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 第十一卷 重义奔丧奴仆好 贪财殒命子孙愚(3)(1)

  百顺见他慌慌张张,如有所失,心上一发惊疑,问他原故,并不答应,直到寻不见银子,与遗生争闹起来,才晓得是掘藏的原故。
  百顺急了,也不通知二人,收拾行囊竟走。不数日赶到地头,喜得龙溪还不曾死,正在恹恹待毙之时,忽见亲人走到,悲中生喜,喜处生悲,少不得主仆二人各有一番疼热的话。
  次日龙溪把行家铺户一齐请到面前,将忤逆子孙贪财背本,先后逃归,与义男闻信,千里奔丧的话告诉一遍。
  又对众人道:“我舍下的家私与这边的账目,约来共有若干,都亏这个得力义子帮我挣来的,如今被那禽兽之子、狼虎之孙得了三分之二,只当被强盗劫去一般,料想追不转了。这一分虽在帐上,料诸公决不相亏。我如今写张遗嘱下来,烦诸公做个见证,分与这个孝顺的义子。我死之后,教他在这里自做人家,不可使他回去。我的骸骨也不必装载还乡,就葬在这边,待他不时祭扫,省得靠了不孝子孙,反要做无祀之鬼。倘若那两个逆种寻到这边来与他说话,烦诸公执了我的遗嘱,送他到官,追究今日背祖弃父,死不奔丧之罪。说便是这等说,只怕我到阴间,也就有个报应,不到寻来的地步。”说完,众人齐声赞道:“正该如此。”
  百顺跪下磕头,力辞不可,说:“百顺是老爷的奴仆,就粉身为主,也是该当,这些小勤劳,何足挂齿。若还老爷这等溺爱起来,是开幼主惩仆之端,贻百顺叛主之罪,不是爱百顺,反是害百顺了,如何使得?”龙溪不听,勉强挣扎起来,只是要写。众人同声相和道:“幼主摆布你,我们自有公道。”一面说,一面取纸的取纸,磨墨的磨墨,摆在龙溪面前。
  龙溪虽是垂死之人,当不得感激百顺的心坚,愤恨子孙的念切,提起笔来,精神勃勃,竟像无病的一般,写了一大幅。
  前面半篇说子孙不孝,竟是讨逆锄凶的檄文;后面半篇赞百顺尽忠,竟是义士忠臣的论断。写完,又求众人用了花押,方才递与百顺。百顺怕病中之人,违拗不得,只得权且受了,嗑头谢恩。却也古怪,龙溪与百顺想是前生父子,夙世君臣,在生不能相离,临死也该见面。百顺未到之先,淹淹缠缠,再不见死;等他来到,说过一番永诀的话,遗嘱才写得完,等不得睡倒,就绝命了。
  百顺号天痛哭,几不欲生,将办下的衣衾棺椁殡殓过了,自己戴孝披麻,寝苫枕块,与亲子一般,开丧受吊。七七已完,就往各家讨帐,准备要装丧回去。
  众人都不肯道:“你家主临终之命不可不遵。若还在此做人家,我们的账目一一还清,待你好做生意;若要装丧回去,把银子送与禽兽狠虎,不但我们不服,连你亡主也不甘心。况且那样凶人,岂可与他相处?待生身的父祖尚且如此,何况手下之人?你若回去跟他,将来不是饿死,就是打死,断不可错了主意。”
  百顺见众人的话来得激切,若还不依,银子决难到手,只得当面应承道:“蒙诸公好意为我,我怎敢不知自爱?但求把账目赐还,待我置些田地,买所住宅,娶房家小在此过活,求诸公青目就是。”众人见他依允,就把一应欠账如数还清。
  百顺讨足之后,就备了几席酒,把众人一齐请来,拜了四拜,谢他一向抬举照顾之情,然后开言道:“小人奉家主遗言,蒙诸公盛意,教我不要还乡,在此成家立业,这是恩主爱惜之心,诸公怜悯之意,小人极该仰承;只是仔细筹度起来,毕竟有些碍理。从古以来,只好子承父业,那有仆受主财?我如今若不装丧回去,把客本交还幼主,不但明中犯了叛主之条,就是暗中也犯了昧心之忌,有几个受了不义之财,能够安然受享的?我如今拜别诸公,要扶灵柩回去了。”
  众人知道劝不住,只得替他踌躇道:“你既然立心要做义仆,我们也不好勉强留你。只是你那两个幼主,未必像阿父能以恩义待人,据我们前日看来,却是两个凶相,你虽然忠心赤胆的为他,他未必推心置腹的信你。他父亲生前货物是你放,死后账目是你收,万一你回去之后,他倒疑你有私要恩将仇报起来,如何了得?你的本心只有我们知道,你那边有起事来,我们远水救不得近火。你如今回去,银子便交付与他,那张遗嘱切记要藏好,不可被他看见,抢夺了去。他若难为你起来,你还有个凭据,好到官去抵敌他。”
  百顺听到此处,不觉改颜变色,合起掌来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诸公讲的甚么话?自古道:‘君欲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欲子亡,子不得不亡。’岂有做奴仆之人与家主相抗之理?”说到此处,也觉得罪过:“那遗嘱上的言语,是家主愤怒头上偶然发泄出来的,若还此时不死,连他自己也要懊悔起来;何况子孙看了,不说他反常背理,倒置尊卑?我此番若带回去,使幼主知道,教他何以为情?若使为子者怨父,为孙者恨祖,是我伤残他的骨肉,搅乱他的伦理,主人生前以恩结我,我反以仇报他了,如何使得?我不如当诸公面前毁了这张遗嘱,省得贻悔于将来。”
  说完,取出遗嘱捏在手中,对灵柩拜了四拜,点起火来烧化了。四座之中,人人叹服,个个称奇,道他是僮仆中的圣人,可惜不曾做官做吏,若受朝廷一命之荣,自然是个托孤寄命之臣了。
  百顺别了众人,雇下船只,将旅榇装载还乡,一路烧钱化纸,招魂引魄,自不必说。一日到了同安县,将灵柩停在城外,自己回去,请幼主出来迎丧。
  不想走进大门,家中烟消火灭,冷气侵人,只见两个幼主母,不见了两位幼主人。问到那里去了?单玉、遗生的妻子放声大哭,并不回言,直待哭完了,方才述其原故。
  原来遗生得了银子,不肯分与单玉,二人终日相打,遗生把单玉致命处伤了一下,登时呕血而死。地方报官,知县把遗生定了死罪,原该秋后处决,只因牢狱之中时疫大作,遗生入监不上一月,暴病而死。当初掘起的财物都被官司用尽,两口尸骸虽经收殓,未曾殡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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