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妮娜·瓦尼尼  八

  卡丹札拉老爷很快抛开了担心上当的想法。他转而向侄媳妇谈起留下米西利里性命会遇到的困难。总监和瓦妮娜一边说话,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他拿起壁炉上一只盛着柠檬水的长颈瓶,倒满一只水晶杯,正要端到嘴边时,被瓦妮娜一把夺过去,在手上端了片刻,然后随手扔进花园里。过了一会儿,总监在糖罐里拿了一颗巧克力圆糖,瓦妮娜又抢过来,笑着对他说:
  “小心点,您房里的东西都下了毒。人家想要你的命,是我要求饶我未来的叔父一死,以便我进入萨维里家时,不致两手空空。”
  卡丹札拉老爷听了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谢了侄媳妇,并答应尽力免米西利里一死。
  “我们的交易做成了!”瓦妮娜叫道,“证明,就是我现在给您的报偿。”说完,她吻了他。
  总监接受了报偿。
  “您必须知道,我亲爱的瓦妮娜,”他补充说道,“我不喜欢流血。此外,我还年轻,尽管在您看来我已经老了。我可以生活到某一个时期,到那时,今天流的血将会毁坏我的名誉。”
  当卡丹札拉老爷送瓦妮娜到花园的小门口时,时钟敲响了两点。
  第三天,总监来到教皇殿前,正为要奏的事儿踌躇不决时,教皇陛下开口对他说道:
  “无论如何,我得要求您实行赦免,福尔里的烧炭党人中有一个仍然被判死刑。一想到这事儿我就辗转难寐,必须救这人一命。”
  总监见教皇和他一个意思,使故意说了许多反对话,最后拟了一纸赦令,由教皇破例签了字。
  瓦妮娜曾想到也许自己能使情人免死,但保不定有人要暗中毒死他,因此,从宣判的先一天起,米西利里就从卡利神甫、他的忏悔师那儿得到了几小包航海吃的饼子,并被告诫不要碰官方给的任何食物。
  瓦妮娜获知福尔里的烧炭党人将转押往圣雷勒奥城堡,便想在米西利里途经西塔——卡斯带拉拿时看看他。她先于囚犯们二十四小时到达该城,在那里见到了早几天到达的卡利教士。他征得狱卒同意,让米西利里半夜在监狱的小教堂里听弥撒。甚至条件放得更宽:只要米西利里同意绑起手脚,狱卒便可以退到教堂门口,这样狱卒可以看到囚犯——他负有责任看守,却听不见他说什么。
  有可能决定瓦妮娜命运的日子终于来了。一大早,她就来监狱教堂躲着。在这漫长的白昼,她脑中想的是什么,又有谁能说出?米西利里爱她,可不可以宽恕她的过失?她告发了他的团体,但她救了他的命。当理智在她纷乱如麻的头脑里占了上风时,她希望他答应和她一同离开意大利。虽然她犯了罪,但那是爱他至极的缘故。当四点钟敲响时,她听到远处传来马匹踏着路面的得得声。每一声似乎都在她心房里震响。很快地就分辨出载着囚犯的马车的辚辚声。它们在监狱前面的小广场上停住,她看到两个烧炭党人抬起独自押在一辆马车上的米西利里。他带着脚镣手铐,无法动弹。“至少他还活着。”她自言自语,眼中泪水盈盈,“他们还没有毒死他。”晚上,教堂里可怕极了,祭坛上的灯挂得老高。狱卒为了省油,在整个阴森森的教堂里就点了这么一盏灯。瓦妮娜的眼睛来回望着中世纪几位死在隔壁监狱里的贵族的墓冢。他们的塑像面目狰狞。
  早已是万籁俱寂了,瓦妮娜沉浸在优郁和焦急中。午夜的钟声敲过一会儿,她相信听到了一阵蝙蝠飞行般的轻微声音。她想走出去,却一阵昏眩,倒在祭坛的栏杆上。与此同时,两个人影来到她旁边。她没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这是狱卒和带着镣铐的米西利里。狱卒点亮一盏灯笼,放在瓦妮娜身边的栏杆上,好监视他的犯人,然后他退到靠近门边的暗处。狱卒一走开,瓦妮娜就扑过上搂住米西利里的脖子。她紧搂着他,只感到铁链的冰凉和尖刺。“谁给他上的锁链?”她想。她拥吻情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在这个痛苦之外,又增添一种更使人心碎的忧愁。有一阵,她以为米西利里知道了她的罪行。因为他的态度是多么冷淡啊。
  “亲爱的朋友,”他终于开口对她说,“您爱我,我甚觉遗憾。我寻思我有什么长处值得您爱我,却想不出。听我的活,我们回到更为纯洁的基督教感情中人,忘却过去使我们误入迷途的空想吧。我不能专属于您,我的行动经常带来不幸,其原因,或许是因为我经常处于精神犯罪的状态,虽然我听从的只是人们谨慎的忠告。为什么我不在福尔里那要命的黑夜和朋友们一同被捕?为什么在危险关头我擅离职守?为什么我的缺席招来如此残酷的怀疑?因为除了意大利的自由,我还另有所爱!”
  瓦妮娜的思想还没从米西利里的变化所引起的惊骇中清醒过来。他虽然未见明显消瘦,模样儿却像有三十岁了。瓦妮娜把这种变化归咎于他在监狱遭受的恶劣的对待。她大哭起来。
  “啊!”她对他说,“狱卒们原先答应好好地对待你的。”
  事实是,当死亡临近时,所有能与向往意大利自由的激情相融合的宗教原则又再度出现在年轻烧炭党人心里,渐渐地,瓦妮娜发现情人身上的惊人变化完全是精神上的,根本不是身体上受的恶劣对待的结果。她原以为到达顶点的痛苦,此刻又加重了。
  米西利里不说了,瓦妮娜似乎哭得要断气,他略显激动地补充道:
  “要是我在地球上还爱过什么,这就是你瓦妮娜。但谢天谢地,我生活只有一个目的:不是死在监牢,就是竭尽绵力还意大利以自由。”
  他又沉默下来。显然,瓦妮娜说不出话。她想说,却不能。米西利里又加了一句:
  “任务是艰巨的,我的朋友,如果它轻而易举地得以完成,还有什么英雄主义可言?答应我,您不要再千方百计来看我。”
  他的手腕尽量在锁得相当紧的铁链允许的范围里动了一下,手指伸向瓦妮娜。
  “要是你允许一个你爱过的男人劝你一句,那么,明智一点,和你父亲选定的配得上你的男人结婚吧。别告诉他任何使他不愉快的隐秘;但另一方面,也不要想方设法来看望我。我们今后只当互不认识。为了祖国的事业,你拿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如果有朝一日,祖国从暴君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这笔钱会从没收的财产中分文不少地还给你。”
  瓦妮娜一时愣住了。彼埃特罗说话中只有提到“祖国”时,他的眼睛才亮一下。
  末了,自尊心使年轻公主清醒过来。她带了钻石和小挫刀,也不回答米西利里的话,便将它们交给他。
  “我出于义务收下它们。”他说,“因为我得尽力逃跑。但我不会再见到你,我对你的新善举发誓。永别了,瓦妮娜,答应我,永不给我写信,永不试图见到我;让我整副身心都献给祖国。我为你而死。永别了。”
  “不,”瓦妮娜极其激动地说,“我希望你知道我由于爱你而干的事情。”
  于是,她对他许述了自从他离开圣尼戈洛城堡去向特使自首以来,她各方奔走的情况。
  “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瓦妮娜说,“出于爱你,我还做了件事情。”
  于是他说出了她的告密行为。
  “啊!魔鬼,”彼埃特罗怒不可遏,吼叫着朝她扑过来,试图用铁链打死她。
  如果不是狱卒闻声跑来,他也许已经把她打死了。狱卒抓住了米西利里。
  “拿着,魔鬼,我不愿受你的恩惠。”米西利里对瓦妮娜说,一边尽锁链允许的程度,把挫刀和钻石朝她仍过来,然后毅然离去了。
  瓦妮娜怔怔地站在那里。她回到了罗马,报纸上宣布她和堂·李维奥·萨维里王子缔结了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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