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发要什么紧?”田耀武不大高兴。
“什么要紧?”田大瞎子大声吆喝,“你的命要紧!日本人就是讨厌念书的学生,光凭我可怕什么呀?”
母亲也劝,把老常叫来,拿把剃头刀子把田耀武的分头刮掉,箍上了一块西湖毛巾,田大瞎子说:
“我看那么鲜亮的毛巾也扎眼。早些吃点饭,到城里去一趟!”
田耀武光着头往街上一走,大大增加了子午镇村民的恐日情绪,农民们偷偷说:
“怎么区长把羊头也去了?”
“怕日本。”
“剃光头就不要紧了?我们可全是光头。”
“我看是鸡巴一样,日本人不管你有毛没毛!”
田耀武到铺子里支了几百块钱,到县政府去转了一下,县政府的牌子也摘了,大堂的正门堵起来,一个顶事的人也不见,转了半天,才遇见一个认识的听差,说县长和科长们半夜里就雇上大车南下了,枪枝钱粮全带走了。田耀武赶紧回到家里,匆匆忙忙打整了个包裹就要走。
他母亲说:
“把咱那文书匣子,你也带出去吧!”
田大瞎子说:
“地亩搬不动,拿出那个去做什么使,还是埋起来,反正我在家里守着它!”
又把老常叫来,嘱咐了几句。老常急忙回到长工屋里拿双替换的鞋。老温和芒种全在那里心神不安的等着,老温说:“老常哥,你就和少当家的说说,叫他把我也带出去吧!”
“你出去干什么?”老常说。
“到哪里也是实力气吃饭呗,总比在家里叫日本人杀了好啊!”老温说。
芒种也说:
“求求他也把我带上!”
老常说:
“谁也别想。该着怎样就怎样吧,别看叫我跟着,用不着了,也就叫我回来了,要不我就多带上一双鞋?咱们就是擦屁股瓦,用的时候抓起来,用过就丢了。跟着他干什么去,他肯管你饭吃?”
等到天黑,田耀武才和老常从家里出来,父亲和母亲怕叫人看见,也没有送他。他们从村边趟着水,抄着小道,并没有遇见一个人。到了五龙堂河口,老常先到头里去,招呼一声摆渡。
摆渡靠在对岸,上边好像没有人。老常用两只手卷成喇叭,大声喊叫,在水雾茫茫里,好半天才听见有人答应:
“听见了。”
田耀武和老常站在河边等着,河水落了些,水流还是很大,小船从上游下来,像漂着的一片树叶。船靠了岸,船上只有两三个人,黑影里跳下一个女人来,和船夫们打趣着:
“劳你们的大驾了,我也不掏船钱了!”
船夫们笑着说:
“我们候了你吧,回头再去上你的船!”
“扯蛋!没一个好东西!”女人骂着上了岸,望了田耀武一眼,说:
“这不是田区长吗?”
田耀武早就听见是俗儿,冷冷说了一句:
“我到五龙堂去有点公事。”
“有什么公事啊?”俗儿笑着,“县长全跑了,你这区长还不交代了吗?”
田耀武顾不得和她搅缠,就催着老常上船,老常上去说:
“今天净是谁们呀,怎么听口音都生呼呼的。”
小船开动了,船夫们一句话也没说,把舵的人背着身子,眼望着滚滚的河水,留恋着俗儿的模糊的影子。很快到了对岸,田耀武先跳下去,就要掏船钱。这时那个把舵的说了话:
“不要船钱了,把你带的枪留下来!”
“为什么给你们枪?”田耀武吃了一惊。
“枪是老百姓掏钱买来打日本的,你带着上哪里去?”把舵的跳下来,就拧住了田耀武的胳膀。
“你们这不是明抢明夺吗?”田耀武挣扎着。
“眼下很难说清是谁抢谁的了,县政府的八辆大车,全叫我们留下了,你还想怎样?不想走旱道,就到河里去。”说着就把田耀武悬空举起来。
“我给,我给。”田耀武把枪摘下来。
“子弹,五十粒。”掌舵的人又说。
“枪给你们了,我留着子弹干么。”田耀武递过去说。
“钱。”掌舵的人又说。
“这是我的路费。”田耀武说,“你们拿了去我怎么走路呀?”
“你用不了那么多。给你留下点,花到濮阳。”
过来几个人把他搜了,丢了摆渡走了。掌舵的人在水皮上试着新得来的枪,连发一排子弹。
“哪来的这么一班强盗?”田耀武哆哆嗦嗦的说。“我听着像和俗儿相好的高疤。我们还走不走?”老常说。“不走怎么办?”田耀武说:“这个地面我更不能呆了,钱也不多了,送我一程,你就回去吧。”
风云初记 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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