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小史 油坊(2)

  油坊是简单约略介绍过了。与这油坊有关系的,还有几个人。
  要说的人,并不是怎样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们已经在每日报纸上,把一切历史上有意义的阔人要人脸貌、生活、思想、行为看厌了。对于这类人永远感生兴趣的,他不妨去作小官,设法同这些人接近。我说的人只是那些不逗人欢喜,生活平凡,行为简朴,思想单纯的乡下人。然而这类人,在许多人生活中,同学问这东西一样疏远的。
  领略了油坊,就再来领略一个打油人生活,也不为无意义——我就告你们一个打油的一切吧。
  这些打油人,成天守着那一段悬空的长木,执行着类乎刽子手的职务,手干摇动着,脚步转换着,腰儿勾着扶了那油槌走来走去,他们可不知那一天所作的事,出了油出了汗以外还出了什么。每天到了换班时节,就回家。人一离开了打油槌,歌也便离开口边了。一天的疲劳,使他觉得非喝一杯极浓的高粱酒不可,他于是乎就走快一点。到了家,把脚一洗,把酒一喝,或者在灶边编编草鞋,或者到别家打一点小牌。有家庭的就同妻女坐到院坝小木板凳上谈谈天,到了八点听到岩上起了更就睡。睡,是一直到第二天五更才作兴醒的。醒来了,天还不大亮,就又到上工时候了。
  一个打油匠生活,不过如此如此罢了。不过照例这职业是一种专门职业,所以工作所得,较之小乡村中其他事业也独多,四季中有一季工作便可以对付一年生活,因此这类人在本乡中地位也等于绅士,似乎比考秀才教书还合算。
  可是这类人,在本地方真是如何稀少的人物啊!
  天黑了,在高空中打团的鹰之类也渐渐的归林了,各处人家的炊烟已由白色变成紫色了,什么地方有妇人尖锐声音拖着悠长的调子喊着阿牛阿狗的孩子小名回家吃饭了,这时圆坳的油坊停工了,从油坊中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行步匆匆象逃难,原来后面还有一个小子在追赶。这被追赶的人踉踉跄跄的滑着跑着在极其熟习的下坡路上走着,那追赶他的小子赶不上,就在后面喊他。
  “四伯,四伯,慢走一点,你不同我爹喝一杯,他老人家要生气了。”
  他回转头望那追赶他的人黑的轮廓,随走随大声的说:“不,道谢了。明天来。五明,告诉你爹,我明天来。”
  “那不成,今天炖得有狗肉!”
  “你多吃一块好了。五明小子你可以多吃一块,再不然帮我留一点明早我来吃。”
  “那他要生气!”
  “不会的。告你爹,我有点小事,要到西村张裁缝家去。”
  说着这样话的这个四伯,人已走下圆坳了,再回头望声音所来处的五明,所望到的是轮廓模糊的一团,天是真黑了。
  他不管五明同五明爹,放弃了狗肉同高粱酒,一定要急于回家,是因为念着家中的女儿。这中年汉子,惟一的女儿阿黑,正有病发烧,躺在床不能起来,等他回家安慰的。他的家,去油坊上半里路,已属于另外一个村庄了,所以走到家时已经是五筒丝烟的时候了。快到了家,望到家中却不见灯光,这汉子心就有点紧。老老远,他就大声喊女儿的名字。
  他心想,或者女儿连起床点灯的气力也没有了。不听到么,这汉子就更加心急。假若是,一进门,所看到的是一个死人,那这汉子也不必活了。他急剧的又忧愁的走到了自己家门前,用手去开那栅栏门。关在院中的小猪,见有人来,以为是喂料的阿黑来了,就群集到那边来。
  他暂时就不开门,因为听到屋的左边有人走动的声音。
  “阿黑,阿黑,是你吗?”
  “爹,不是我。”
  故意说不是她的阿黑,却跑过来到她爹的身边了,手上拿的是一些仿佛竹管子一样的东西。爹见了阿黑是又欢喜又有点埋怨的。
  “怎么灯也不点,我喊你又不应?”
  “饭已早煮好了。灯我忘记了。我没听见你喊我,我到后面园里去了。”
  作父亲的用手摸过额角以后,阿黑把门一开,先就跑进屋里去了,不久这小瓦屋中有了灯光。
  又不久,在一盏小小的清油灯下,这中年父亲同女儿坐在一张小方桌边吃晚饭了。
  吃着饭,望到女儿脸还发红,病显然没好,父亲把饭吃过一碗也不再添。阿黑是十七八岁的人了,知道父亲发痴的理由,就说:“一点儿病已全好了,这时人并不吃亏。”
  “我要你规规矩矩睡睡,又不听我说。”
  “我睡了半天,因为到夜了天气真好,天上有霞,所以起来看,就便到后园去砍竹子,砍来好让五明作箫。”
  “我担心你不好,所以才赶忙回来。不然今天五明留我吃狗肉,我哪里就来。”
  “爹你想吃狗肉我们明天自己炖一腿。”
  “你哪里会炖狗肉?”
  “怎么不会?我可以问五明去。弄狗肉吃就是脏一点,费事一点。爹你买来拿到油坊去,要烧火人帮烙好刮好,我必定会办到好吃。”
  “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我好了,实在好了。”
  “发烧要不得!”
  “发烧吃一点狗肉,以火攻火,会好得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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