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热洛纳子爵 五一三

  “战斗在德·布拉热洛纳的遗体前开始了,打得十分激烈,一百六十个阿拉伯人死在那儿,我们至少也死了五十个人。
  “是一位诺曼底兵团的军官背起子爵的遗体,带回到我们的防线来。
  “可是,我们的胜利继续向前推进,各个团都使上了预备队,敌人的栅栏给冲垮了。
  “三点钟,阿拉伯人的炮火停下来了,白刃战进行了两个小时;这是一场残杀。
  “五点钟,我们在所有的地点都获得了胜利,敌人放弃了他们的阵地,公爵先生叫人把白旗竖立在小山的最高点上。
  “这时候,大家才有时间想到德·布拉热洛纳先生,他身上有八处重伤,全身的血几乎都流尽了。
  “然而他还有呼吸,这叫大人真是难以形容的高兴,大人想亲自看替子爵进行的第一次包扎,看外科医生替他诊治。
  “有两个外科医生宣称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可能会活下去。大人热烈拥抱他们,答应他们如果他们能救活他,给他们每人一千路易。
  “子爵听见这些欣喜若狂的声音,也许是他完全绝望了,也许是受的伤叫他痛苦,他的脸上表现出不快的表悄,这种表情引起别人的思索,特别是秘书中的一个,当他听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后。
  “来了第三位外科医生,他是西尔万·德·圣科斯姆弟兄①,是我们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检查了一下伤口,可是一句话也不说。
  ①对修士的称呼。
  “德·布拉热洛纳子爵睁开发呆的眼睛,好象在询同这位高明的外科医生的每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在想什么。
  “大人问这位医生,医生回答说八个伤口他看得很清楚,有三个伤口是致命的,可是受伤的人体质这样强,这样年轻而富有生气,天主又是这样仁慈,也许德·布拉热洛纳先生能够死里逃生,如果他能保持不动的话。
  “西尔万弟兄向他的助手转过身去,又说道。
  “‘尤其是,甚至连手指头也不能让他动一动,那会送他的命的。’
  “我们怀着一线希望都走出了帐篷。
  “这个秘书走了出去,他相信在公爵先生对子爵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子爵的嘴唇上掠过一丝暗淡忧郁的微笑。公爵用柔和的声音说:
  “‘啊!子爵,我们会救活你!’
  “但是,到了晚上,我们以为病人在睡觉,一个助手走进受伤者的帐篷,立刻大声叫喊着又走了出来。
  “我们都乱纷纷地跑过去,公爵先生也和我们一道,那个助手指给我们看在地上的德·布拉热洛纳先生的身体,他躺在床跟前,浸在他后来流出的第一次流剩的血里。
  “很可能他又发生了痉挛,身子因为发热而动了起来,然后掉到了地上,就象西尔万弟兄预料的那样,这一跌加速了他的死亡。
  “我们抬起了子爵:他全身冰凉,已经死了。他右手握着一卷金黄色鬈发,这只手紧缩着,放在胸口。”
  以下都是关于出征和对阿拉伯人作战取得的胜利的详细情节。
  达尔大尼央看完关于可怜的拉乌尔的死的报道就不再看下去了。
  “啊!”他喃喃地说,“不幸的孩子!是自杀!”
  他的眼睛转过去看城堡里阿多斯在那儿长眠着的房间。
  “他们俩都对对方遵守了诺言,”他低声地说,别现在,我觉得他们很幸福:他们应该团圆了。”
  他慢步地再向花坛走去。
  整条街上,周围已经全是泪流满面的邻人,他们彼此叙述着这双重的灾难,并且在准备葬礼的事情。
  第二六六章 史诗的最后一章
  从第二天起,附近地区的贵族,外省的贵族,信使来得及送到消息的各个地方的贵族全来了。
  达尔大尼央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在波尔朵斯去世以后,又有两个人的死亡如此沉重地落在这个队长的身上,长久地紧压着这个以往从来不知道疲劳的人物的心灵。
  火枪手也没有看到仆人和这家的常客,只有格力磨除外,他走进过一次他的房间。
  他从屋子里的声音和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能够猜得出大家正在准备伯爵的葬礼。他写有给国王请求延长假期。
  我们说过,格力磨走进过达尔大尼央的房间。他坐在靠门边的一只矮凳上,好象一个在深思的人,接着,他站了起来,对达尔大尼央做了个手势要他跟着走。
  达尔大尼央无声地服从了。格力磨一直走到伯爵的卧室,对队长指着那张空了的床,眼睛意味深长地朝着天空望。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是的,好格力磨,和他那样心爱的儿子在一起了。”
  格力磨从房间里出来,到了客厅里,依照外省的习俗,遗体在埋葬以前要放在客厅里供人瞻仰。
  达尔大尼央看到客厅里摆着的两口敞着盖子的棺材,深深地受到了震动。格力磨默默地请他前去,他走了过去,在一口棺材里看到了阿多斯,他死了,可是依旧那样漂亮,在另一口棺材里是拉乌尔,两眼闭着,面颊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就象维吉尔笔下的帕拉斯①一样,青紫色的嘴唇上挂着微笑。
  ①帕拉斯:希腊神话中待里同的女儿,彼雅典娜在无意中杀死。
  他看到了父亲和儿子,全身都战栗起来。这两个人的灵魂飞走了,他们在人间由两具阴郁的尸体代表,他们虽然相距得这样近,但是不能靠在一起。
  “拉乌尔在这儿!”他低声说,“格力磨,你可没有对我说呀!”
  格力磨摇摇头,不回答一句话;可是,他用手把达尔大尼央拉到棺材那儿,指给他看在薄薄的裹尸布下面的发黑的伤口,生命就是通过这里消失的。
  队长转过眼睛,认为问格力磨不会有什么用,他反正不会回答,他想起博福尔先生的秘书写的报道下面还有一些话,他,达尔大尼央因为缺乏勇气,没有读下去。
  他又拿起那篇关于使拉乌尔失去生命的事件的报道,看到构成全封信的最后一段的这几行:
  “公爵先生下令将子爵先生的遗体用防腐香料保存好,就象阿拉伯人做的那样,他们希望自己的尸体给运回故乡的土地就是用的这种方法。公爵先生指定使用驿马,让那个曾经抬过年轻人的心腹跟班能够将子爵的棺衬带给德·拉费尔伯爵先生。”
  “所以,”达尔大尼央想,“我要为你送葬,亲爱的孩子,我已经老了,我活在人间已经毫无价值,我将把尘土洒在两个月前我还亲过的前额上。天主希望如此,你自已也愿意这样。我甚至没有权利流泪,你选择了你的死亡;对你说来,死亡比生命更叫你喜欢。”
  最后,两位贵族的冰冷的遗体入土的时刻来到了。
  军人和百姓象潮水一样,从城里去墓地的路上拥满了身穿丧服的骑马的人和步行的人。墓地在原野上的一座小教堂里。
  阿多斯曾经选择这座小教堂的围墙里的一小块土地做他最后的住所。小教堂是他在他的土地的边界上建造起来的。他叫人把在贝里的一座哥特式的小城堡一五五〇年雕刻的石头运到了这儿来。他少年时期在那座小城堡里住过。
  小教堂用这些搬来的石头重新建造起来后,总是在杨树丛和埃及无花果丛下欢笑着。每个星期天,它由一位邻镇的本堂神父来主持宗教仪式,阿多斯因此付给他两百法郎的年金。他的领地上的大约四十个左右的佃户,还有庄稼人和他们家里人,都上这儿来望弥撒,不用到城里去了。
  在小教堂后面有一小块没有耕作过的园地,它给一道深沟和两排傣树、接骨木、山植树长成的厚篱围了起来。园地是荒芜的,但是充满令人喜悦的生气,因为在那儿苔醉长得很厚,因为在那儿野天荞菜和桂竹香散发的香气混合到了一起,因为在那儿栗树下的大理石水池里冒出一道很粗的泉水,在那儿百里香上四周飞舞着无数从邻近的原野上飞来的蜜蜂,同时,在树篱上的鲜花上面,燕雀和红喉雀发狂地歌唱着。
  两口棺材就是在肃静的、默思着的人群当中给带到了这儿。
  追思祭礼举行过了,向高贵的死者最后告别以后,参加葬礼的人都散开了,一路上,大家都谈论着父亲的美德和平静的死亡,儿子给他的希望,以及儿子在非洲海岸的悲惨的结局。
  声音渐渐消失,好象教堂的简陋的中殿里点的灯火渐渐熄灭一样。住持教士最后一次向祭台和刚造成的坟墓行礼,他的助理摇着一只哑音的小铃,接着,教士带着助理慢慢地走回他的住宅去。
  达尔大尼央一个人待着,望着夜色降临。
  他思念着死者,忘记了时间。
  他原来坐在小教堂里的一张橡木长凳上,现在他站了起来,好象神父一样,向那两座藏着他失去的朋友的坟墓最后一次告别。
  一个女人跪在潮湿的士地上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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