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罗夫人 六二

  这时候安茹公爵突出的颧骨上已因兴奋而逐渐出现狂热的红晕,他继续说道:“我自问一下,我们称为法兰西的甜蜜而美丽的祖国,是否享受了它应有的和平与幸福?我痛心地发现并没有。
  “弟兄们,确实,我们的国家备受势均力敌的不同意志与不同势力的折磨,那是由于最上层的意志薄弱的缘故,最上层当局忘记了‘要造福黎庶必须制服一切’这个原则,只在心血来潮时才想起这个原则,而且往往想得不是时候,以致它的坚强有力的行动,得到的只是做坏事的结果;毫无疑问,国家的这种不幸,只能归罪于法兰西的国运多舛和君主的昏庸。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其真正原因,或者我们仅仅作了一些怀疑,而灾难却是千真万确地存在的。我认为灾难的根源,是法兰西对教会犯下的罪行,或者是国王身边的小人亵渎宗教的言行,而不是国王本身的言行。先生们,在这两种情况中,我,作为教会和王室的忠仆,不得不同你们联合起来,因为你们正在千方百计地消灭异端,挫败奸佞。先生们,这就是我加入联盟,愿意为联盟效劳的原因。”
  希科惊愕地睁大着眼睛嘀起来:“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正如我起初所想的一样,他不是一头蠢驴,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安茹公爵的这一番表白,也许我们今天的读者会觉得冗长无味,那是因为这场政治风暴已经过去三个世纪的缘故,当时的听众却觉得十分重要,大部分听众都挤到亲王身边,以便不漏却他的每一句话。因为公爵说话的意思越来越明显,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了。
  当时的景象十分奇妙:二十五至三十个听众,风帽都脱了下来,露出高贵、勇敢、生气勃勃的面容,闪耀着好奇的神情,在唯一的一盏灯的照耀下,围成一圈。
  他们身后高大的身影扩散到教堂的其余部分,仿佛这里发生的事与它们无关似的。
  人群的中间,安茹公爵的脸色十分苍白,突出的颧骨遮蔽住深陷进去的眼睛,嘴巴一张开,就仿佛一个骷髅头咧开嘴巴在狞笑。
  吉兹公爵开口说道:“大人,我感谢殿下刚才发表的这番演说,我认为我应该告知殿下,这里出席的人,不仅忠于殿下刚才宣布的原则,而且对殿下本人也忠贞不贰。如果殿下还有怀疑,会议的下面议程可以更有力地使殿下确信无疑。”
  安茹公爵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仍用不安的眼光环顾听众。
  希科又嘀咕起来:“哎哟!除非我弄错了,否则我到目前为止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序幕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同它相比,目前的演出,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亲王的眼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红衣主教,这时红衣主教说道:“大人,万一殿下仍然感到有点不大放心,我可以介绍一下在场的几个人,我希望他们的名字能使殿下安心。这位是奥尼省的省长先生,小昂特拉盖先生,里贝拉克先生,利瓦罗先生,他们都是殿下所熟识的忠勇双全的贵族。这位是主教代理官卡斯蒂荣先生,吕西尼昂男爵先生,克律斯先生和勒克莱尔先生,他们都对殿下的英明果断确信不移,很高兴能够在殿下的领导下为解放圣教会和王权而奋斗。殿下如肯俯允给我们发布命令,我们将感激不尽。”
  安茹公爵忍不住面露骄色。这吉兹三兄弟平素那么自豪,向来不屈服于任何人,今天也对他臣服了。
  马延公爵又说道:
  “大人。您出身王族而且英明果断,自然是神圣联盟的当然领袖,我们应当向您请示,怎样对付我们刚才提起过的国王身边的奸佞。”
  亲王的态度忽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凡是弱者都爱拿这种态度来代替勇气,他回答说:“最简单不过了,田里长了莠草,影响丰收,就要根除这些毒草。国王周围的人并非忠臣,而是些奸佞,他们会使国王声名狼藉,而他们的行为会在法国和基督徒内部不断地造成丑闻”
  吉兹公爵用阴沉的声音说了一句:“说得对。”
  红衣主教说道:“而且我们是圣上真正的朋友,这些奸佞却阻止我们接近圣上,我们的职责和我们的出身都给了我们这种权利。”
  马延公爵突然说道:“让那些普通盟员,即那些联盟第一次成立就参加的人,去侍奉天主吧,既然他们肯侍奉天主,也就肯为那些对他们宣讲天主教义的人服务。我们干我们的事情。有人妨碍我们,他们顶撞我们,侮辱我们,经常对我们最敬仰的领袖表示不敬。”
  安茹公爵满脸涨得通红。
  马延继续说:“这班该死的败类是国王拿我们的钱养肥的,我们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消灭,一个不留,我们每人负责消灭一个吧。我们这儿一共三十个人,我们可以数一数。”
  安茹公爵说道:“这想法很好,而且您已经完成您的任务了,马延先生。”
  公爵说道:“已经干了的不算数。”
  昂特拉盖说道:“把剩下的留给我们吧,大人,我负责干掉凯吕斯。”
  利瓦罗说道:“我负责干掉莫吉隆。”
  里贝拉克说道:“我负责熊伯格。”
  公爵说道:“好!好!我们还剩下一个比西,我的勇敢的比西,他一个可以对付好几个人。”
  其余的盟员齐声叫喊:“还有我们呢?还有我们呢?”
  蒙梭罗先生向前走过去。
  希科看见情况急转直下,不再笑了,自言自语道:“咳!王家犬猎队队长也要来分一怀羹了。”
  希科弄错了。
  蒙梭罗先生伸出手来说道:“先生们,我请大家静一静。我们都是英明果断的人,而我们害怕相互坦率地交谈。我们都是聪明人,而我们总是环绕着愚蠢的顾虑兜圈子。先生们,我们勇敢一点吧,大胆一点吧,坦率一点吧。问题不在国王亨利的那几个嬖幸,也不在于我们接近国王有困难。”
  希科在神工架里睁大着眼睛,用左手装成听筒放在耳边以免漏掉他的每一句话,自言自语道:“快说!快说!我在等着呢。”
  蒙梭罗伯爵继续说:“我们大家所最关心的,先生们,是我们的无可奈何的处境。人家把一个国王强加给我们,而这个国王是法国贵族所不能接受的;他整天只会祈祷,专制而无能,只会狂欢滥饮,浪费无度,为整个欧洲所讪笑,对战争和艺术,他又极其吝啬。先生们,这样的行为,不能算是无知,也不能认作软弱,只能是疯狂。”
  听众用死一般的静寂迎接王家犬猎队队长的讲话。他的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因为他刚才高声说出来的,正是大家心里想说而不敢说出来的话,因而每个人都像听到了自己的回声似的战栗起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他们完全同意演讲人的讲话。
  蒙梭罗先生也明白这深沉的静寂意味着完全赞同,他继续说:
  “现在西班牙正在点燃焚烧异教徒的火堆,日耳曼把藏在修道院里久不活动的老异端分子领袖都挖了出来,英国根据其坚定不移的政策,正在砍掉异端邪说和异端分子的脑袋,我们难道能安然受一个疯疯癫癫、无所作为、游手好闲的国王的统治吗?所有的国家都干出了辉煌的成绩,只有我们在酣睡。先生们,请恕我当着一位伟大亲王的面斗胆陈词,这位亲王也许会斥责我,因为他也有家族的成见。先生们,四年以来统治着我们的不是一个国王,而是一个修士。”
  说到这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这种爆发,是谨慎的头领们一小时以来巧妙地压制和准备的结果,场面十分热烈,个个变成狂热分子,前一幕所见到的冷淡而有节制的面孔,已经荡然无存了。
  有人叫喊:“打倒瓦卢瓦家族!打倒亨利修士!我们要一位有贵族风度和骑士风度的国王,暴君也可以,但决不要修士。”
  安茹公爵假惺惺地说:“先生们,先生们,我求你们宽恕我的哥哥,他做错了,或者毋宁说,他受骗了。先生们,我希望我们的逆耳忠言和神圣同盟对政权的有效干预会把他带回到正道上来。”
  希科骂道:“毒蛇,你煽动吧,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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