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概论讲义 第二讲 中国历代文说(上)(3)

  《后汉书》的著者范晔,主张“以意为主,以文传意”。(《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同时他拿“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去讲究音调。
  以意为主是重在讲说什么,便是要分别什么是该说的与什么是不该说的;这比以情为主的文学欣赏又低落了许多,因为文学的成功以怎样写出为主,说什么是次要的。况且传达“意”的自有哲学与科学,不必一定靠着文学。但是不论是文以情为主,是以意为主,他们——陆机,范晔——都由作家的立场来说文的主干是什么,不是替别人宣传什么文学以外的东西了;他们也全以为音调的讲究为必要的。
  音调的讲究渐渐成了文学的重要问题。在《南齐书·陆厥传》里说:
  “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琊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沈约是四声八病的首创者,这种讲究看着虽然很纤巧,但是中国言语本是“声的言语”;声的调配实是叫文章美好的要件。当这“盛为文章”的时代,由主义而谈到技术上去,是当然的步骤。这四声八病的规定,虽叫文人只留意技术方面,可是这不能不算对言语的认识有了进步;文学本来是以言语为表现工具的,怎样利用工具的研究是应有的。沈约答陆厥书里说:“自古辞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征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中参差变动,殊昧实多。故鄙意所谓比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这明明是说声韵的分析与利用是一种新的发现。
  这技术上的讲求,自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但足以证明那时候文学确是成了独立的艺术,一字一声也不许随便用了。这正象乐器的改善足以帮助音乐进步,光线颜色的研究叫画家更足以充分的表现。自然,专修美工具是不能产生出伟大作品的,但这不能不算是艺术进展中必有的一步。
  现在我们看萧统的文说:他是很爱读书的人,他并且把所见过的文章选出来,作一部模范读本——《文选》。这个工作的第一步自然是要决定:“什么是文”。他说:“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以剪截!”(《文选序》)
  他一面推崇姬、孔,一面暗示出这些经艺根本不能算作纯文学;于是托词不敢芟夷剪截,轻轻的推在一边。
  还有:“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说理讲哲学的著作,不是为爱好文学而作的,也就不取。(打倒了“以意为主”)。
  “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这是说事实虽美,毫无统系,而且不是文学上有意的创作品,也就放在一边。
  “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史书是记载事实的,也不是纯粹文学作品,所以也不取。
  那么,什么样的作品才合格呢?只有:“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的方能被选。这个大胆的择取,便把经,史,子,杂说,全驱到文学的华室之外,把六艺即文学的说法根本推翻。有想象的,有整个表现的,有辞藻的,才能算文;不如此的不算。这个规定把“文”与“非文”从古籍里分析开,使在历史上与文学上“文”与“非文”截然分立,差不多象砌了一堵长墙,墙上写着:这边是文学,那边是文学以外的作品!这个“清党工作”真是非常勇敢的,大有益于文学独立的。
  以下我们谈《文心雕龙》:我们一提到文学理论与批评,似乎便联想到《文心雕龙》了。不错,它确乎是很丰富,很少见的一部文学评论。看它的内容多么花哨:
  关于说明文学体质的有《原道》、《征圣》、《宗经》、《正纬》等篇。
  分论文体格式的有《辨骚》、《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铭箴》……讨论修辞与作文法理的有《神思》、《体性》、《风骨》、《通变》、《定势》、《情采》……但是,我们设若细心的读这些篇文章,便觉得刘勰只是总集前人之说,给他所知道的文章体格,一一的作了篇骈俪文章,并没有什么新颖的创见。看他在《原道篇》里说:“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
  这又是以“文”谈“文学”,根本没有明白他所要研究的东西的对象。至于说:“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便牵强得可笑!动植物有“纹”,所以人类便当有“文”;那么牛羊有角,我们便应有什么呢?
  在《宗经》里:“‘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经是文章的骨髓,自然文士便不许发表自家的意见,只许依经阐道了——文学也便呜呼哀哉了!不怪他评论《离骚》那样伟大的作品也是:“(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淹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辨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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