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 文学语言问题(3)

  再一个要注意的是音节问题。
  今天我们的白话诗、散文、歌词,都吃了不知道语言音节的亏。“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是分成两节的。七言诗则是分成三节。“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种音节不是偶然作成的,而是按照语言的本质创造出来的。我们了解了音节,作歌词就方便多了,就不至于音节没有。
  在作散文的时候,因为音节的关系,不要把句子造得太长。长句是我们现在的通病。当然有时候长句子是必要的,因为我们现在所写的东西和古代不同,有许多新的道理,往往因为逻辑性的关系,非长句子不能说明。但我总是不愿意作长句子,长句不易掌握音节。如果能把长句分成两三个短句,这样就能保持语言音节的美好。
  为什么有些人不愿意念翻译的东西呢?就是原文句子很长,翻译时不能不忠实于原文,结果长句很多,念起来很头痛,念到后半句,忘了前半句。
  我们在古典文学中看出它概括的力量强、声音美、对仗美、音节美。当然现在白话的语言构成和古代不同,不能完全按照文言诗、文言文来写,但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我们研究语言的参考。第一,古人不是随随便便就那样写的,它是经过加工又加工;第二,这些传统的优点的确是因为我们的语言本质就是这样。
  我们今天写的东西不美,在文字上存生着许多缺欠,结果我们的白语诗白话文没人喜欢念,很难让人背诵下来。古诗因为容易念,反而倒能使人背诵一些。
  我们还可以从民间文艺学习。民间语言更易学。古诗古文是用文言文写的,而民间文艺是用现代语言写的。就拿曲艺来说,它是承继了古典传统,而又发展了。比如七言诗,是三个音节,鼓词往往也是三个音节,但在字数上可以把它发展为由七——十三个字,有时到十七、八个字,句子可长可短,音节还是三个,如“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就是一个例子。民间的曲艺的句法可七个字一句,也可十个字一句。把严格的诗的规矩打破了,但把语言的音节的美留下来了,所以说是一种发展。学一学这个,对我们也有好处,继承传统可以用白话。可以从民间曲艺学习怎样继承古典传统的方法。
  古诗用韵,民间文学用辙,这样把古诗里的声音的美发展了。用韵有韵书,比如诗韵里,平、明、冬、红不在一个韵,不能串起来用。民间文艺不管这些,、就归一个辙,冬()明()后面也是,也可归并在一起。这就容易得多,简单得争了。
  古诗的音节就是这样——扩大了,发展了,这也值得我们学一学,让我们相信:人民会把好的东西保留下来的,是会用自己的语言把它发展起来的。
  拿散文来说,相声是最难写的东西,因为相声的语言是要一碰就响的。侯宝林说相声,一张嘴听的人就笑。假如我们上去,一个笑话解释半天,谁也不笑,那就完了。他把语言摆得那样好,“皮薄”,一听就笑。说相声是要在语言上下功夫的。听听相声对写文章很有帮助。如果你的相声写的罗嗦,尽是废话,说起来一张嘴人家不笑。你非要求人家笑:你笑吧!那就糟了,就不配作语言艺术家。
  我们应该向民间文艺学习,这样知道的东西多了,用起来也就会多种多样。现在我们肚子空,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也只能是贫乏、单调。但是语句结构上的重复有时也是必要的,读者的耳朵非常灵敏,假如不是必要的重复,如戏剧的台词,在第一幕写了这句话,第二幕又重复这句话,观众马上就会听出来,这是不必的重复。
  现在青年人写文章就是单调,就是只知道那几个词汇,没有办法选择。所以我们要积累词汇。现在什么事都用“搞”字,连吃饭都说“搞”点饭吃,这样的用语言是不行的。这是一种词汇贫乏的表现。
  怎样向人民学习语言呢?
  向人民学习语言,我们有个毛病,就是拿笔记本去记工人农民说的话,回来不管在什么场合就用上。这就叫做学习人民的语言吗?这不对,因为每句话,不管是谁说,总是在某种场合下才这样说的,是表现一种感情、一种思想的。所以拿笔记本记人家的话是很不妥当的事,这不能抄袭。学习人民的语言,是学习而要看人家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什么情况下说这句话的,包含着什么思想感情。单纯的记语言,那是没有用处的。听人家用这句话很好,把它记下来,在某种情况下是可以再用这句话,而不是不问在什么情况下表现工人、表现农民时都用这几句话。好多记者下工厂、下农村,只能单纯地记工人农民说的话,那是不会有创造性的。
  我们学习人民语言,学多了,然后就会加以选择使用,在这个场合用这句话,在另一个场合就用那一句话。不要把语言和生活分开,如果那样是不会学得好的。学习人民语言不是为了点缀文章,搁上两句不相干的话,而是为了更真实地表现生活。
  运用术语也是这样。蹬三轮车的工人有许多术语,木匠也有许多术语,把它记在笔记本上是很好的,但只是这几句术语不足以表现三轮车工人和木匠的生活。在某个时候、某个场合写上一个术语是好的。但主要还是注意木匠在什么时候说那个话,表现了他的什么生活,这是最要紧的,不然术语就只成为一种点缀,与文章内容没有多大的关系。
  现在我们讲语言规范化,不是那样严格的不准用土话,用土语也应该有选择。这个土话的确有表现力,是普通话所没有的,应该把它升为普通话,是可以用的。不是凡用土话都好,都有特殊色彩。现在各地方言不一,如有的叫“油条”,有的叫“油炸鬼”。对“玉米”,也是这样,如有的叫“玉米”,有的叫“棒子”,将来要有规定的。如果统一规定叫玉米,你要用“苞谷”、“棒子”又有什么表现力呢?你想表现北京的地方色彩写“油炸鬼”而不写作“油条”,这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写“油炸鬼”不写“油条”并不能表现北京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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