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郁金香  四十

  “一到合适的日子我就会告诉你;但是,千万不要让别人帮你,千万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你瞧,一个内行,只要看见那个球根,就能够看出它的价值;所以千万,我最亲爱的萝莎,千万要把你留下的第三个球根藏好。”
  “它仍旧包在你包的那张纸里,就像你给我的时候一样。高乃里于斯先生,我把它塞在我的柜子顶里面的花边底下,花边可以使它保持干燥,而且压不坏它。但是,再见了,可怜的犯人。”
  “怎么?时间已经到了吗?”
  “我该走了。”
  “来得这么迟,去得又这么早!”
  “我爸爸不见我回去,也许会等得不耐烦;那个情人也许会疑心他有一个情敌。”
  她不安地听了一会儿。
  “怎么啦?”望·拜尔勒问。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楼梯上好像有脚步声。”
  “真的,”犯人说,“这不可能是格里弗斯,要是他,老远就可以听到了。”
  “不是我爸爸,我可以肯定,可是……”
  “可是……”
  “可是很可能是雅各卜先生。”
  萝莎朝楼梯奔过去,她还没有走下十蹬儿,果然就听到一扇门迅速地关上。
  高乃里于斯非常不安,但是对他说来,这还不过是一个序曲呢。
  命运在开始办一桩坏事的时候,很少不仁慈地预先通知它的牺牲者,就像侠客预先通知对手一样,好让他有戒备的时间。人们几乎总是忽略了这些由人的本能发出来的通知,或者由他的共谋,没有生命的物体发出来的通知,这些物体往往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没有生命。哨子在空中一响,对于听到哨子声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警告,而得到了这个警告,就应该提防。
  第二天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格里弗斯巡查了三次。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格里弗斯希望能发现犯人的秘密,从来不在固定的时间上来。望·拜尔勒因此想出了一种机械,这种机械有点像农庄上把麦子口袋吊上吊下的机械。他听见看守来了的时候,就把水罐先吊到瓦檐底下,然后再吊到窗户下面的石头底下。至于用来吊上吊下的绳子,我们的机械师想了个办法,把它们藏在瓦上和墙缝间长的青苔中间。
  格里弗斯什么也没有疑心到。
  这个机械用了一个星期。
  然而,有一天早上刮大风,整个塔楼给刮得哗啦哗啦乱响,高乃里于斯一心一意欣赏已经冒出嫩芽的球根,没有听见老格里弗斯上楼的声音,门突然开了,高乃里于斯两膝间夹着水罐被他撞见了。
  格里弗斯看到犯人手上有一样不认识的,因此也是禁止的东西,比老鹰扑小鸡还要迅速地朝这样东西扑过去。不是碰巧,就是因为魔鬼有时候把那种致命的眼疾手快的本事赐给坏人,他那只长满老茧的大手一下子就伸到水罐的正中央,伸到有珍贵的球根的那一部分的泥土上。这只手在手腕以上曾经折断过,正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接好的那只手。
  “你这是什么?”他大声叫道,“哈!我逮住你了!”他把手插在泥里。
  “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高乃里于斯哆嗦着叫道。
  “哈!我逮住你了!一个水罐,还有土!这里面一定有鬼!”
  “亲爱的格里弗斯先生!”望·拜尔勒哀求说,他急得像给收庄稼的人夺去了一窝蛋的竹鸡。
  这时,格里弗斯已经开始用他那像钩子一般的手指在挖土了。
  “先生,先生!小心!”高乃里于斯说,脸色急得发白。
  “小心什么?他妈的!小心什么?”看守吼道。
  “小心,我对你说;你会把它碰坏的。”
  他几乎是绝望地猛然一下子把水罐从格里弗斯手里夺回来,像一件宝贝似的藏在两条胳膊底下。
  可是,格里弗斯固执得像个老头儿,越来越相信自己发现了一桩反对奥兰治亲王的阴谋,于是他举起棍子朝犯人奔过去;他看到犯人保护花盆的那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明白了高乃里于斯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水罐。
  所以,他想用暴力把它夺过来。
  “哼!”看守气冲冲地说,“你瞧,你这不是造反吗?”
  “放开我的郁金香,”望·拜尔勒叫道。
  “对,对,郁金香,”老头儿回答,“犯人老爷们的花招我们可全知道。”
  “可是,我向你发誓……”
  “放手,”格里弗斯顿着脚又说了一遍,“放手,不然我就叫瞥卫。”
  “不管你叫谁,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就休想把这可怜的花拿走。”
  格里弗斯气极了,第二次把手指伸进土里,从土里掏出黑乎乎的一个球根;望·拜尔勒呢,正因为自己保住了容器而感到很高兴,没想到对方已经拿到了里面的东西。格里弗斯用足力气,把已经发软的球根摔在石板地上,球根摔扁了,差不多立刻又披看守的大皮鞋踩得稀烂,再也看不出是球根了。
  望·拜尔勒望着他破坏,并且看见了潮湿的残骸,明白了格里弗斯得意的原因,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哪怕是那个在几年前弄死贝利松①的蜘蛛的无情看守,听了都会心软下来。想把这个坏人除掉的念头,像闪电似的闪过这个郁金香培植者的脑海。怒火和热血一下子涌上脑门,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双手举起那个盛着毫无用处的泥土的沉重水罐。再过一刹那,他就要把它朝老格里弗斯的秃头上砸过去。
  ①贝利松(1621-1693):法国路易十四统治期间的一个文人,曾经在巴士底狱中关了五年,在狱中他养了一只蜘蛛。
  一声叫喊,一声充满眼泪和痛苦的叫喊止住了他。这声叫喊原来是栅栏外面的可怜的萝莎发出来的,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举起双手,突然插在她父亲和她朋友的中间。
  高乃里于斯一松手,那个水罐砰的一声摔得粉碎。格里弗斯这才明白刚才差一点遭到的是什么危险,气得破口大骂。
  “啊!”高乃里于斯对他说,“你把一个可怜的犯人唯一的安慰,一个郁金香球根,都夺走了,你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呸!爸爸,”萝莎附和着说,“你刚才干的是犯罪行为。”
  “哈!原来是你,傻丫头,”老头儿怒气冲冲转过身来冲着他女儿嚷道,“少管闲事,赶快下去。”
  “坏蛋!坏蛋!”高乃里于斯绝望地继续说。
  “充其量,不过是个郁金香,”格里弗斯自己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就接着这样说,“郁金香,你要多少有多少,我的顶楼上就有三百个。”
  “去你的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嚷道,“你和它们是一路货色。啊!哪怕我有几千万万,也情愿拿来换你毁掉的那一个!”
  “啊!”格里弗斯很得意地说,“你看,你要的不是郁金香。在这个假鳞茎里一定有妖术,说不定是有跟饶了你的命的亲王的敌人通信的方法。我早就说过,没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真是一个大错。”
  “爸爸!爸爸!”萝莎嚷了起来。
  “嗯!好极了!好极了!”格里弗斯重复着说,越来越有劲儿了:“我把它踩坏了,我把它踩坏了。以后你干一次,我就破坏一次!哈哈!我早就通知你,我的漂亮的朋友,我决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高乃里于斯嚷道。他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用颤抖的手指翻动踩烂了的球根——多少快乐和多少希望的残骸。
  “我们明天种另外一个,亲爱的高乃里于斯先生,”萝莎低声说,她了解郁金香培植者的极度痛苦,她怀着圣洁的心,把这句亲切的话,像一滴仙丹妙药似的滴在高乃里于斯流血的创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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