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二八

  凭借父权公开地侮辱人道的种种情况,不是更常见而更危险的事情吗?由于父亲粗暴的压制,埋没了多少天才,使多少儿女的意志不得自由!有多少人如果处在一种适宜的境况中是可能出人头地的,但他们竟在与自己的兴趣大相径庭的另一种境况中悲惨而屈辱地度过了一生!在那种永远与自然秩序相违背的社会条件下①,有多少幸福的婚姻因为男女双方地位悬殊而终被拆散或遭到干涉,有多少贞洁的妇人丧失了贞操!有多少因利害关系而结成、却被理性与真正爱情所否定的离奇婚姻!甚至有多少忠实而有品德的夫妇,只因错配了姻缘而双方都感到痛苦!有多少因为父母的贪婪而受害的不幸的青年,耽溺于放荡的生活,或者在流泪中过着悲惨的日子,呻吟在他们内心所拒绝、却被金钱所促成的、不能离异的结合之中!他们之中如果有人,在野蛮的暴力还没有强使他们在罪恶或绝望中度其一生以前,由于自己的勇气和美德毅然脱离人世,那或许是更幸福的!永远可怜的父母啊!请原谅我,我很惭愧引起了你们的痛苦;但是我希望你们的痛苦,对于任何敢以自然的名义来侵犯自然的最神圣的权利的人,都可以作为永久的、可怕的殷鉴!
  ①卢梭后来在“新爱洛伊丝”一书中,还发挥了这一论点。
  我在这里所谈的虽然只是由我们的社会制度所造成的那些不幸的结合,难道因此我们便可以设想,由爱情和同情心所主宰的那些结合就没有任何缺陷了吗?倘若我再指出,人类在其根源自身中,乃至在这样最神圣的关系中(就是在这种关系中,人们也只是在考虑了财产问题之后才敢依从自然,而且由于社会的紊乱,已使美德与邪恶混淆不清,节制情欲成为有罪的谨慎,而拒绝生育却成为人道的行为),就已经受到侵害,那么,我们又将作何感想呢!但是,我们不必撕破掩盖着无数可怕的事情的帏幕吧,我们只须指出人类的这种不幸,期待他人加以矫正就够了。
  除了以上所说的一切不幸之外,希望人们再想想减短人的寿命、损毁人的体质的无数不卫生的职业,例如矿山的工作,各种金属和矿物的冶炼工作,尤其是铅、铜、汞、钴、砒素①、鸡冠石等的采炼工作,以及其他每天都牺牲许多工人生命的危险职业(那些工人有的是瓦工、有的是木工和石匠、有的是开采石矿的工人),请把这一切都加在一起,我们便可以看到在社会的成立和完善化的过程中,人类所以减少的原因,人类的减少是许多哲学家所观察到的事情。
  ①砒素旧名鸡冠石,卢梭何以把这两个名词并列在一起,未免令人奇怪。
  在贪图自己的安乐和渴望别人的尊重的人们之中,不可避免的奢侈很快地便完成了社会已经开始的灾祸。在养活一般穷人的借口下(其实是不应当以富人的奢侈来养活穷人),富人的奢侈使所有其余的人都变穷了,国家的人口迟早就要减少。
  用奢侈来医治灾难,结果它所带来的灾难比它所要医治的灾难,还要深重;我们甚至可以说,无论在大小国家中,奢侈本身是所有灾祸中最大的灾祸;而且为了养活因奢侈而产生的成群的奴仆和穷苦的人,农民和市民都被压榨得破了产。奢侈好象南方的热风,使草原和绿色的田野盖满了贪食的蝗虫,把有益动物的食料完全吃光,凡是这种热风所刮到的地方,无不发生饥馑和死亡①。
  ①关于奢侈这一问题,在十八世纪学者间的争论是很多的。卢梭驳斥了当时最流行的诡辩:富人的奢侈养活着穷人。
  从社会中和从社会所产生的奢侈中,便产生了文艺、工艺、商业、文学,以及所有能使工业日趋繁荣、使国家富庶和衰亡的种种无用之物。至于国家所以衰亡的原因是很简单的。我们不难看出,农业按它本身的性质来说,应该是一切技术中获利最少的技术,因为农产品是一切人的生活必需品,所以它的价格必须适合于最贫穷人购买的能力。根据同样的原理,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规律:在一般的情形下,技术获利的多少是和它的效用的大小成反比例的,而最必要的技术结果必然会变成最不为人所重视的技术。由此可以知道,对于工业的真正利益以及由于工业的进步而产生的实际效果,我们应当有怎样的看法②。
  ②关于农产品价格的这些论点,我们现在看来,似乎是很肤浅的,但是当时真正科学的政治经济学还没有产生,人们对这些问题的争论是很热烈的。参看杜哈麦·狄·蒙梭的“土地耕种论”(1750年出版)及魁奈在百科全书中所写的条目。
  富庶终于给最令人羡慕的国家带来一切苦难的显著的原因就是如此。随着工业与艺术的发达和繁荣,被轻视的农民负担着为了维持奢侈所必需的租税,注定要在劳苦和饥饿之间度其一生,他们于是放弃田地,到原应由他们供给食粮的城市去谋生计。都市越引起那些愚蠢的人的羡慕,便越令人悲叹地看到农村的被抛弃、田园的荒芜、大路上充满着沦为乞丐或盗贼的不幸的公民,这些公民注定有一天要在车轮刑上或穷困之中结束他们的悲惨的一生。就是这样,国家一方面富庶起来,一方面衰微下去,人口也就日益减少。也就是这样,最强盛的君主国在尽了一切的努力,使自己富庶起来却使人口日益减少之后,终于会成为遏制不住其侵略野心的那些贫穷国家的征服对象;可是等到这些征服了强大君主国的国家,也因富庶而衰微了的时候,不免又有其他的国家来侵略和灭亡它们了。
  希望有人给我们解释一下,在那么多的世纪中,曾经蹂躏过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无数野蛮人是由于哪些原因产生出来的。他们的人口所以那么众多,是由于他们艺术的精巧、法律的明智、典章制度的完善吗?希望我们的学者们给我们说明,这些凶猛的、粗野的、没有知识、没有约束、没有教育的人们,为什么不但没有因为争夺食物或争夺猎捕物而随时互相残杀以致同归于尽,反而繁衍到这种程度呢?希望学者们给我们讲讲,这些可怜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竟敢正视那些和我们一样智巧的、有严明的军纪、完备的法典和明智的法律的人呢?最后,为什么自从社会在北方那些国家中趋于完善以后;自从人们在那里不畏劳苦地教给人们以相互间的义务和安居乐业共同生活的艺术以后,我们反而再看不到象从前那样大量繁衍的人口呢?我很怕有人终于会这样回答我:所有这一切伟大的事物,也就是说艺术、科学和法律,乃是人们以极大的智慧发明出来的,正如同一种防止人类过度繁衍的有益的瘟疫一样,是唯恐上天给我们准备的这个世界,对于他的居民来说,终于变得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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