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  七十九

  三 在国外的措置及下一步计划
  详细的规定只有在现场才能作出,此处只提几点一般的考虑:
  1)外貌:我们必须在衣着、谈吐、举止上装成中产阶层小康人家的模样,因为这样的人最不起眼,既不太讲究,也不太寒酸。而主要的是我将冒充一个很难被怀疑同盗窃案有瓜葛的阶层的人士:我要扮演一个画家。一到巴黎我就买一个轻便的小画架、一把折叠椅,再加上油画布、调色板,这样一来,无论走到哪里,我的职业部一目了然,无需多问。况且,法国和一切风景优美的地方一年到头都有成千上万的画家在活动,这就使我们比较容易混迹其间,并且一见面就能引起人们某种好感,如人们对那些与众不同而又没有什么危险性的人物常有的感觉那样。
  2)我们的衣着也必须符合这一身分。绒布或亚麻布上衣,稍微突出一下艺术家的派头,此外就不要任何引人注目的服饰了。你还要以助手的面目出现,替我拿画盒和相机。这号人是不会有谁打听他们的行踪和意图的,他们寻找僻静的地方不会有人感到奇怪,说话带外国口音也不会有人特别注意。
  3)语言:我们应尽可能只在无第三者时交谈,这一点极为重要。无论如何要避免让人发现我们用德语谈话。在人前交谈时最好是用我们小时候都会的那种儿童语言,这种话外国人不仅听不懂,而且也无法猜出你我说的是哪国话。住旅馆要尽可能住拐角房间,或者邻室无法窃听的房间。
  4)经常变更居留地:经常变更居留地是必要的,因为超过一定的期限就可能有纳税的义务,这虽说与我们这件事毫无关系,但总归是会带来一些不愉快的。居留期限一般以十至十四天为宜,在较小的地方不超过四周,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即可以避免同旅馆人员过分熟识。
  5)现款:在我们还没有租到银行保险箱之前,现款必须由两人分开携带,而租用保险箱至少在头几个月内是危险的。不言而喻,钱不能装在钱包或敞开的衣兜里,而必须缝进鞋里子、帽子或衣服中去,这样一来,如果遇到意外的搜身或者任何别的难以预料的不幸事件,在我们身上发现较多的奥地利货币时,也不致产生进一步的怀疑。兑换货币必须从缓,务必谨慎从事,而且只能在较大的地方如巴黎、蒙特卡洛、尼扎等处,决不能在小城市进行。
  6)要尽量避免结识人,至少在头一段时间必须如此,直至我们设法弄到新证件(据说在港口城市较为容易),离开法国到德国或其他任何国家去。
  7)现在就对我们将来的生活方式提前作出规划是多余的。根据我到目前为止所作的估算,如果我们保持不讲排场的中等生活水平,这笔钱可以维持四年到五年,在这段时间内,今后事态如何发展当会有个眉目。必须尽早设法把钱存放起来,取代全部现款带在身边这一方式,这无论如何是相当危险的。然而只能在找到绝对安全、隐蔽的办法后才可实行。最初一段时间需要极度谨慎、严密隐蔽、经常检查,半年以后就可以放开手脚自由行动了,那些可能发出的通缉令也都被人忘记了。还必须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提高外语水平,逐渐改变自己的笔迹,克服心中对所扮角色感到的陌生和拘谨。可能的话,最好再学会一技之长,这样就可以采用另一种生活方式、从事另外的活动了。
  四 不幸败露时的处置
  从事这样一桩无异沙上筑台、毫无把握的冒险行动,必须一开始就作好失败的准备。危险情况究竟何时出现、来自何方,不可能依靠神机妙算事先得知,而只能随时根据具体情况一一商量对付。不过可以大致掌握几条基本原则:
  1)如果由于某一偶然的原因或失误,我们在旅途中或变换居留地时失散了,那么就应当各自立即返回最后一次共同过夜的地方,到那里后,或者在火车站等候对方,或者写信给对方(到该市邮政总局领取)。
  2)如果不幸我们的行踪被发现,即将被捕,那么我们那时必须是作好了一切准备的,可以采取最后一着。我平时手枪不离身,睡觉时也总放在身旁。我也为你预备好毒药氰化钾,你可以悄悄装在粉盒里随身携带以防不测。心里有了这个底。随时都可以采取我们原先决定采取的行动,我们就能在任何时候都活得更踏实些。从我这方面来说,我反正是下定了决心,决不再回到铁丝网或者铁窗内去了。
  万一出现另一种情况,即两人中一个被捕,而另一人不在场,那么后者就要承担起伙伴的义务:立即逃走。要是出于不恰当的儿女之情前去自首,以便与伙伴同甘共苦,这样做将是极大的错误,因为,一个人的负担终究要轻些,在仅仅被拘留时也比较容易设法为自己开脱。此外,尚未失去自由者可以帮助灭迹,可以给被捕者送消息,甚至还有可能帮助他越狱。自愿放弃自由,放弃那我们不惜为之冒最大风险的自由,是荒唐的行为。要自杀是不愁没有时间的。
  五 结语
  我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采取这次冒险行动,是为了获得自由,至少是获得一段时间的自由。这个自由概念也包括我们相互间的人身自由在内。如果两人中某一人出于内在的或外在的原因,感到同对方一起生活十分别扭或不堪忍受,那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脱离对方。我们之中每一个人铤而走险全然是自觉自愿,没有强迫,没有向对方施加任何压力,每人都只对自己负责,因此,无论何时,谁也不能在口头上或内心里责备对方。我们从第一分钟起就平分所得钱财,以便每人都保持自由,同样地,我们也要平分责任、平分风险,各自承担自己行动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们每时每刻都确信自己井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对方的事情,而仅仅做了在我们所处的情况下惟一正确、顺理成章的事。对于整个未来的计划和安排来说,这一点就是我们自己对自己负责了。抱着心虚理亏的想法去冒这样大的风险是毫无意义的。只有我们每个人都不受对方约束,经过充分的考虑,确信这条路是惟一可行的、正确的,我们才可以走上这条道路,才必须走上这条道路。
  她放下这一叠纸,抬起头来。他已经回来了,在一旁抽着香烟。“再看一遍吧。”她听从了。等她再一次看完了稿子,他才问她:“一切都清楚、明白吗?”
  “对。”
  “你觉得里面还缺点什么吗?”
  “不,我看你什么都想到了。”
  “什么都想到了?不对,”——他微微一笑——“有一点我忘了写进去。”
  “是什么?”
  “哎,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任何计划都有一点欠缺。任何犯罪行为都有一点破绽。只是事先不知道在哪里罢了。每个罪犯,不论多么狡猾,总是会犯一个小小的错误的。他把他所有的证件都收走了,却偏偏把他的护照落下了;他估计到了一切障碍和阻力,但往往忽略了最明显、最不成问题的一点。谁都会有一点疏忽闪失。所以,大概我也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吧。”
  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那么你觉得……你觉得事情不会成功……?”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事很难。走另外那条路要容易些。违抗自身的规律,几乎总是要失败的——我这里说的不是法律和法规,不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和警察。这些都是可以对付的。可是每个人都有他自身的内部规律:这个是往上的,那个是向下的,该高升的总是会高升,该垮台的总归要垮台。我这辈子还没有过什么成功,也许这是命中注定了的,甚至可以说,大概我们是气数尽了,非完蛋不可了。如果你真心实意地问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相信我是个有朝一日会非常幸福的人,也许幸福压根与我无缘,有这么一个月、一年、两年的好日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如果我们决定去冒险,那么我也不是想着什么将来活到白发苍苍、年逾古稀,在绿茵环抱的温暖家庭中颐养天年,在美满幸福中了此一生之类,我只是想到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只是延缓一下我们用手枪来结束一切的时间而已。”
  她安详地看着他。“谢谢你,费迪南,谢谢你对我这样真诚。如果你不是这样,而是慷慨激昂地大讲一通,那我反而不信任你了。我也不相信我们会长期一帆风顺。每当我设想这件事,总是想到一半就被严酷的现实拉回来。也许我们打算做的事是白费力气,毫无意义。可是不这样做,照目前这样生活下去,就更没有意义了。我看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出路。所以说——你可以指望我的合作。”
  他看着她,目光清澈、明亮,但没有喜悦。“永不反悔?”
  “决不。”
  “那么星期三,十号,六点钟?”
  她毅然地、坦然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向他伸出手来。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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