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卫士 七十九 亨利在接到南方的消息以后,怎样又接到了北方的消息(2)

  “没有,”希科说,”这个贝亚恩人穷得很,他怎么付得起钱呢,不,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
  “那……他自已打仗?”亨利带点儿轻蔑地说。
  “要说他一开始就奋不顾身地去打仗嘛,不,我可不敢这么说,不:他像下水洗澡前先要摸摸水烫不烫的那种人,他心怀不祥的预兆,身上沁着冷汗,把指尖蘸湿,用一些mea culpa来使自己的胸膛有准备,用一些哲学的沉思来使自己的额头有准备,这在第一声炮响以后花了他十分钟时间,然后他一头扎了进去,在融化的铅弹和炮火中游泳,就像一只蝾螈。”
  “见鬼!”亨利说,“见鬼!”
  “我向你保证,亨利,那儿很热。”
  国王猛地立起身来,大步地在厅里来回踱着。
  “这对我是一个失败!”他嚷道,高声地结束了他以低声开始的思考,“别人会笑话的。我会给人编成歌谣来嘲笑的。这些加斯科尼的无赖都是些刻薄鬼,我已经听到他们和着可怕的风笛调门在那儿佩牙咧嘴,在那儿笑。见鬼!幸亏我想到给弗朗索瓦派去了他急需的援军,安特卫普会抵偿我的卡奥尔!北方的胜利会抵消南方的失败。”
  “阿门!”希科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手指伸进糖果盒和国王的高脚盆,想吃完他的餐后甜食。
  这时候门开了,掌门官通报:
  “德·布夏日伯爵先生到!”
  “啊!亨利大声说,“我对你说过,希科,我的消息来啦。进来,伯爵,进来。”
  掌门官掀起门帘,只见在门帘半垂的门框里出现了刚才通报的这个年轻人的身影,就像一张贺尔拜困或者提香的全身肖像画。
  他慢慢地走上前来,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单膝跪下。
  “总是这么苍自,”国王对他说,“总是这么忧伤。好啦,朋友,暂且装出过复活节的笑脸吧,别哭丧着脸向我报告好消息,快说吧,德,布夏日,我急不可待地要听你说呢。你从弗朗德勒来,我的孩子?”
  “是的,陛下。”
  “跑得很快,我看得出。”
  “陛下,一个人能在地上跑多快,我就跑得多快。”
  “非常欢迎。安特卫普,安特卫普怎么样啦?”
  “安特卫普在奥兰治亲王手里,陛下。”
  “在奥兰治亲王手里!这是什么意思?”
  “在威廉手里,如果您喜欢这么说的话。”
  “原来如此,我的弟弟不是到安特卫普去吗?”
  “去了,陛下,但是现在他不是去安特卫普,而是去蒂埃里城堡。”
  “他离开军队了?”
  “他已经没有军队了,陛下。”
  “啊!”国王双膝一软,跌倒在扶手椅里,“儒瓦约兹呢?”
  “陛下,我的哥哥,带领他的水兵干出一番奇迹,支撑住全军的撤退以后,重新集结了一小批幸免于难的官兵,带领他们护送了德·安茹公爵先生。”
  “吃了败仗!”国王喃喃地说。
  随后,他的眼睛猛然闪过一道奇特的光芒:
  “这么说我的弟弟失去了弗朗德勒?”
  “完全如此,陛下。”
  “再也拿不回来了?”
  “我这样认为。”
  国王似乎是受到了内心的一个思想的影响,额头渐渐舒展开来。
  “可怜的弗朗索瓦,”他含笑地说,“他在取得王冠这方面是不幸的。他没有把纳瓦拉的王冠搞到手,他伸手想要英国的王冠,他已经碰到了弗朗德勒的王冠,咱们来打赌,德·布夏日,他永远不会登上王位。可怜的弟弟,他多想得到它啊!”
  “哎!我的天主!一个人想得到什么东西时,往往会是这样的,”希科口气庄重地说。
  “有多少人被俘?”国王问。
  “大约两千人。”
  “多少人阵亡?”
  “至少相等,德·圣埃尼昂先生也在内。’
  “怎么!他死了,可怜的圣埃尼昂?”
  “淹死的。”
  “淹死的!怎么!难道你们都掉进埃斯考河了?”
  “没有,是埃斯考河掉在我们身上了。”
  于是伯爵给国王详详细细地讲述了战斗和洪水的经过。
  亨利听着,自始至终保持着无比尊严的姿势、沉默的表情。
  经过情况讲完以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祈祷室里,在跪凳上跪下做祷告,片刻之后,带着完全恢复平静的面容走了回来。
  “得!”他说,“我希望我能做出国王的样子来。上天佑助的国王,确实不是一个普通人。行啦,伯爵,学学我的样儿,既然您的哥哥和我的弟弟一样得救了,感谢天主!嗯,让咱们稍稍露出笑容来吧。”
  “我遵命,陛下。”
  “你想得到什么作为你的效劳的代价,德·布夏日?说吧。”
  “陛下,”年轻人摇头说,“我并没有效过劳。”
  “我不同意,不管怎么说吧,你的哥哥总效过劳。”
  “太大了,陛下。”
  “你是说,他拯救了军队,更确切地说,拯救了残军?”
  “在剩下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人会不对您说:是我的哥哥救了他的命。”
  “嗯,德·布夏日,我决定对你们两人都施加我的恩泽,我这是要学万能的天主的样,他以一种非常明显的方式佑护着你们,让你们俩如此相像,也就是说,一样的富有、勇敢和英俊,我也要学那些经常有卓越想法的大政洽家,他们有奖赏带来坏消息的使者的习惯。”
  “得了吧!”希科说,“我就知道好些例子,带了坏消息的使者全给吊死了。”
  “这有可能,,亨利仪态庄严地说, “但是也有元老院奖赏过瓦隆。”
  “你给我举的是拥护共和政体者的例子。瓦罗亚,瓦罗亚,不幸使你变得谦卑了。”
  “得啦,德·布夏日,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要求?”
  “既然陛下赐恩于我说得如此恳切,我就冒昧地利用您的好意了,我对生活已经厌倦,陛下,但是我又厌恶去缩短我的生命,因为天主不许这么做,一个重视荣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任何逃避手段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在军队中让自己阵亡,听任自己俄死,渡河时忘记游泳,这都是变相的自杀,在这中间天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因为,您也知道,陛下,我们最隐秘的思想在天主面前也是暴露无遗的,因此我放弃了在天主给我的生命安排的死期以前死去的念头,可是这个世界使我感到厌倦,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我的朋友!”国王说。
  希科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个如此英俊,如此勇敢,如此富有,然而说话声音却又如此绝望的年轻人。
  “陛下,”伯爵口气坚决地继续说,“近来我碰到的每一件事情,更坚定了我的这一愿望,我愿投入天主的怀抱,他是受苦的人至高无上的安来者,正如他同时也是世上幸福的人至高无上的主宰;因此,陛下,请您俯允,赐给我方便,让我尽快地出家修道,因为正如先知说的,我心哀伤,已如死去。”暂时停住胳膊和面部表情的不停动作,听着这尊严的痛苦的倾诉,它用天主赋予青春和美貌的最温柔、最有说服力的声音,倾诉得那么高尚,那么诚挚。
  他的明亮的眸子失去了光辉,反映出了儒瓦约兹的弟弟的忧伤的目光,他的整个身子躺下去了,被对气馁的同情压垮了,这种气馁好像不是放松了,反而是切断了德·布夏日肉体里的每一根纤维。
  国王呢,在听取这悲痛的请求时,也感到自己的心变软了。“啊!我明白了,朋友,,他说,“你想出家修道,但是你觉得自己还是凡人,害怕那些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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