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卫士 六十六 法国人与弗朗德勒人(2)

  亲王看见了舰队的焚烧,不过他看见的只是离得很远的一片火光,他也听见了炮声和舰只的爆炸声,但是他没有怀疑到别的,只以为那是双方正在激战,而且那一边自然是应该以儒瓦约兹的胜利而告终。怎么能相信几条弗朗德勒的船只能和法国舰队抗衡!
  因此他时时刻刻都在等待儒瓦约兹那边发动钳制攻击,却没想到突然有人告诉他舰队已经全军覆没,儒瓦约兹正带领水兵在弗朗德勒人的阵中冲杀。
  从这时起亲王开始感到非常不安。舰队,那是一条退路,因此就是法国军队的一条生路啊。
  公爵派人向加尔文派骑兵传达命令,要他们发起第二次冲锋,疲惫不堪的骑兵和战马重新集合起来,准备再一次冲向安特卫普人。
  在一片混战中,人们听见儒瓦约兹的声音在高呼:
  “坚持住,德·圣埃尼昂先生!法兰西!法兰西!”
  如同农夫在麦田里收割,他的长剑在空中挥舞,敌人像麦子似的在他面前纷纷倒下。柔弱的宠臣,奢靡的骄贵,一旦披上盔甲仿佛就有了涅塞亚的赫拉克勒斯的神力。
  步兵听到了这盖过喧嚣声的喊叫,看到了这柄在夜色里寒光闪闪的长剑,他们又恢复了勇气,像骑兵一样重新作出努力,回到战斗中去。
  不过在这时,被人称作王爷的那个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冲出了城门。
  他身披黑甲,也就是说头盔、臂铠、胸甲都是乌钢的,跟在他后面的是德·奥兰治亲王调拨给他、听他指挥的五百名骑着好马的骑兵。
  沉默者威廉亲自率领他的精锐的步兵从并排的另一座城门冲出,这支部队一直还没有投入过战斗。
  黑甲骑士急忙去办最紧急的事:也就是奔向儒瓦约兹统率水兵作战的地方。
  弗朗德勒人认出了他,在他面前让出一条路来,一边欣喜地喊着:
  “王爷!王爷!”
  儒瓦约兹和他的水兵们觉出敌人在退却,他们听到了这片喊声,接着就发现这支生力军像变戏法似的突然一下子到了他们面前。
  儒瓦约兹纵马向黑甲骑士奔去,两人默不作声地激战起来。
  两人的剑头一下相碰,就溅出一串火星。
  儒瓦约兹对自己盔甲的精良和剑术的高超素有自信,使的尽是杀招,但都给灵巧地避开了。在这同时,对手的一剑在他胸前刺个正着,在胸甲上滑过去,滑到胸甲的连接处,在肩膀上刺出几滴血来。
  “啊!”年轻的海军元帅受了这一剑,不禁喊出声来,“这个人不是法国人,而且他和我是跟同一个师傅学的剑。”
  他话声刚落,看见这个陌生人勒转马头,想拍马奔往别处。“如果你是法国人,”儒瓦约兹对他喊道,“你就是一个叛徒,因为你在对你的国王、你的祖国、你的军旗作战。”
  陌生人不答话,重又掉转马头,怒不可遏地向儒瓦约兹刺去。但是这一回,儒瓦约兹已有准备,知道对方确是剑术高手。他接连挡开了三四剑,这每一剑都是狂乱之中不失其刁蛮,暴怒之下不减其凶狠。
  这一下,轮到陌生人做了个往后退的动作。
  “你瞧着!”年轻人对他喊道,“当一个人为他的国家而战的时候,他是这样做的:纯洁的心和忠贞的胳膊,就足够保护没有头盔的脑袋和没有脸甲的前额。”
  他拉断头顶头盔的系带,把头盔甩得远远的,露出他那高贵而俊美的脸,双眼闪射着充满气魄、豪情和青春活力的光芒。。
  黑甲骑士既不答话,也不照样解下头盔,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举剑朝着这张裸露的脸刺去。
  “哦!”儒瓦约兹挡开了这一剑,“我没说错,你是个叛徒,你将作为叛徒而被处死。”
  年轻人猛攻过去,接连刺出两三剑,其中有一剑刺中了头盔脸甲的孔隙,他说:
  “嗨!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这顶保护你而且蒙住你的脸不让人认出的头盔掀掉,我要把你吊在路上碰见的第一棵树上。”
  陌生人正要回刺过去,一个刚赶来跟他会合的骑士,俯身在他耳边对他说:
  “王爷,不要因小失大;您到那儿去会更有用。”
  陌生人的目光随着交谈者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弗朗德勒人在加尔文派骑兵前面踯躅不前。
  ‘你说得对,”他用阴沉的嗓音说,“在那儿的正是我要找的那些人。”
  这时候,一队骑兵朝儒瓦约兹的水兵冲来,水兵们对用笨重的兵器不停地厮杀已经感到厌倦,他们开始向后退。
  黑甲骑士趁这个当口,消失在混战和夜色之中。
  一刻钟以后,法国人全线退却,但力求退而不溃。
  德·圣埃尼昂先生采取一切措施来使他的部下秩序井然地退却。
  但是,最后一支由五百骑兵和两千步兵组成的生力军从城里杀出,向这支疲惫不堪、已经掉头退却的军队猛冲过去。这是德·奥兰治亲王的那些曾经先后和德·阿尔贝公爵、唐·璜、勒凯桑、亚历山大·法尔奈斯作过战的老部队。
  这时候,必须作出决定退出战场,并且从陆路撤退,因为他们原先指望应急之用的舰队已给摧毁。
  尽管将领们沉着冷静,尽管大部分将士英勇无畏,一场可怕的溃逃还是开始了。
  陌生人就是在这时候率领那支几乎还不曾出击过的骑兵,冲向溃败的法国兵,重又在后卫线上跟儒瓦约兹和他的水兵们相遇,这些水兵中的三分之二己经倒在战场上了。
  年轻的海军元帅骑的已经是第三匹马,前两匹马都死在他胯下了。长剑也折断了,他从一个受伤的水兵手里拿过一把沉甸甸的接舷战斧,这把斧头在他脑袋周围抡动着,轻松得就像投石兵手里的投石器。
  他时不时回过头来抵挡一阵,好似一头不愿逃脱、绝望地返身跟猎人相搏的野猪。
  至于弗朗德勒人,他们听从了被他们称为王爷的那个人的劝告,脱掉了护胸甲投入战斗,在追击中显得轻捷异常,不让安茹的军队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有一种类似内疚,或者至少是类似疑虑的感情,揪住了面对这场巨大灾难的陌生人的心。
  “行了,先生们,行了,”他用法语对部下说,“你们今晚给赶出了安特卫普,一个星期之内就会给赶出弗朗德勒:让我们不要再求战神来帮这个忙了。”
  “啊!是法国人,是法国人!”儒瓦约兹喊道;“你让我给猜着了,叛徒。啊!你这该死的家伙,但愿你落个叛徒的死法!”这激烈的诅咒,似乎使那个面对千百把高举的刀剑也不曾有过丝毫动摇的人气馁了,他拨转马头,这个战胜者就像那些战败者,飞快地逃走了。
  但是一个人退却并不能逆转形势。恐俱是会传染的,它已经传染到了整个军队,在这种丧失理智的惊惶的影响下,士兵们开始绝望地溃逃。
  战马尽管疲乏不堪,还是在拚命奔腾,因为它们似乎也受到了恐惧的影响。士兵们四散逃命,几小时内这支 军队已经溃不成军。
  就在这个时候,按照王爷的命令,堤坝和闸门都打开了。从利耶尔到泰尔蒙德,从珂埃东克到梅克林,每一条因汇集支流的水而涨起来的小河,每一条泛滥的运河,都把它分得的那份波涛汹涌的大水送到平坦的地带。
  就这样,当败退的法国人摆脱掉敌人,开始停下脚步的时候,当他们看到安特卫普人终于转过身去,后面跟着德·奥兰治亲王的士兵一起回到城里的时候,当那些平安无恙地逃脱了夜间杀戮的法国兵,以为自己终于得救,正在喘一口气,有的在祈祷,有的在骂娘的时候——就是在这时候,一个新的敌人盲目、无情,以狂风似的迅疾,以大海般的汹涌,向他们猛扑过来,然而,尽管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经开始在包围着这些败兵,他们却懵懵然一无所知。
  儒瓦约兹下令水兵停止前进时,水兵只剩八百人了,这是在可怕的溃败中尚能保持一定队形的那部分人。
  德·圣埃尼昂伯爵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做着威胁的手势,他力图把他那支零乱的步兵集合起来。
  德·安茹公爵骑着一匹骏马,旁边跟着一个马弁,手里牵着另一匹马,他在溃军的最前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奔,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这个混蛋没有一点心肝,”有的人这么说。
  “这个勇士多么镇定自若,”另一些人那么说。
  从凌晨两点到六点的几个钟头的休息,使步兵们又有了继续退却的力气。
  但是粮草没有了。
  那些战马,看上去比人还要疲乏,勉强拖着脚步走,因为它们从头天起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所以它们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们想撤到布鲁塞尔去。布鲁塞尔归附公爵,在那儿有众多的支持者;不过对布鲁塞尔的诚意,他们不能不担心,他们当初也认为安特卫普可以信赖,正如现在认为布鲁塞尔可以信赖一样。
  在布鲁塞尔那儿,也就是说,在离他们此时所在差不多八法里的地方,他们的部队可以得到补给,而且可以挑选有利的营地,以便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再继续作战。
  已经集结起来的残军应当成为一支新军的核心。
  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一个人料到会有那么一个可怕的时刻,在那个时刻里,地面将在不幸的法国兵脚底下下沉,汹涌澎湃的大水将猛扑过来,在他们头顶上奔流,那么多勇敢的士兵的尸首将被浑浊的水流冲走,或者是一直冲进大海,或者是在半途中留下来给布拉邦乡村的土地当肥料。
  德·安茹公爵在埃博康和埃库之间找了个农舍进早餐。小屋是空着的,从头一天晚上起居民都逃走了,头一天生的炉火还在壁炉里燃烧着。
  士兵和军官都想仿效他们的首领,他们分散在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两个镇上;但是使他们惊奇之中又感到恐惧的是他们看到所有的房子里都不见人影,而且几乎所有吃的东西都给居民带走了。
  德·圣埃尼昂伯爵也跟其他的人一样在寻找机会;这么多勇敢的将士为德·安茹公爵流血牺牲了,德·安茹公爵却是这样无忧无虑,这使德·圣埃尼昂伯爵心里极为反感,他远远地离开了公爵。
  他属于说这话的人:“这个混蛋没有一点心肝!”
  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他跑了两三所房子,里面都是空的,他敲第四家的房门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他,在方圆两百里之内,就是说在他们占领的这个圈子里,每一所房子都是如此。听到这个消息,德·圣埃尼昂先生皱起眉头,做了个惯常做的怪相。
  “上路吧,先生们,上路吧!”他对军官们说。
  “可我们太困乏了,”这些军官回答,“都快饿死了,将军。”
  “不错;但是你们还活着,要是在这儿再呆上一小时,你们就真的要死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太迟了。”
  德·圣埃尼昂先生没法说得清楚,但他预感到在这片寂静里隐藏着什么巨大的危险。
  他们开拔了。
  德·安茹公爵率先,德·圣埃尼昂先生居中,儒瓦约兹殿后。但是仍有两三千人掉了队,他们或者是伤重体弱,或者是过度疲乏,有的躺在野草丛中,有的躺在大树脚下,被人遗弃,万分忧愁,让一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
  在他们后面还留下了失去坐骑的骑兵,他们的马实在走不动了,或是他们自己在行军途中受了伤。
  在德·安茹公爵周围,剩下的身体完好、还能作战的士兵,只有三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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