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卫士 六十五 王爷(2) 

  “这是没有根据的猜想,”市长接着说,“我亲自用一副从斯特拉斯堡来的精良的望远镜,观察过军营。大炮好像用钉子固定在地上,士兵们在准备睡觉,情绪上没有一点激动的表示。德·安茹公爵先生在他的营帐里举行晚宴。”
  陌生人又朝奥兰治亲主望了一眼。这一次他似乎觉着沉默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伴随这微笑,同时两个肩膀还有一个勉强可以看出的轻蔑的动作。
  “啊!先生们”陌生人说,“你们完全错了。别人在此刻为你们准备的不是一次悄悄的玫击,你们将要遭受的是一次真正的攻击。”
  “真的吗?”
  “你们的计划,在你们看来十分合理,可是不完善。”
  “不过,王爷……”市民们说,他们因为别人好像对他们战略方面的学识感到怀疑,觉得很丢脸。
  “不完善,”陌生人接着说,“在这一点上,你们预料到会有一次袭击,而且还为这件事采取了预防的措施。”
  “不错。”
  “好吧,这次袭击,先生们,如果你们相信我……”
  “说下去,王爷。”
  “你们将不是等待袭击,而是进行袭击。”
  “好极了!”奥兰治亲王大声说,“说得对。”
  “在这时候,”陌生人继续说,他从这时候起明白了能从亲主那里得到支持,“德·儒瓦约兹先生的军舰已经做好出航准备了。”
  “您怎样知道的,王爷?”市长和参加会议的其他成员同时大声问。
  “我知道,”陌生人说。
  怀疑的低语声就像一阵微风在会场中刮过,不过,尽管声音很轻,也没有逃过这位精明的军人的耳朵,他刚给引上舞台,十之八九要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第一角色。
  “你们不相信吗?”他非常镇静地问道,他已经习惯于同各种担忧、各种自尊心和各种市民的偏见作斗争。
  “既然您这么说,我们就不怀疑,王爷。不过,请殿下允许我们说……”
  “说吧。”
  “如果真的如此……”
  “怎样呢?”
  “那我们应该会得到消息。”
  “从谁那儿?”
  “从我们的海军密探。”
  这时候,有一个人被传达推着,步子沉重地走进大厅,他恭恭敬敬,一半是朝市长,一半是朝奥兰治亲王,在光滑的石板地上走了几步。
  “啊!啊!”市长说,“是你,我的朋友?”
  “是我,市长先生,”新来的人说。
  “王爷,”市长说,“他就是我们派去侦察的人。”
  这一声“王爷”不是对奥兰治亲王说的,密探听见了,又是吃惊,又是高兴,连忙朝前走了几步,好更清楚地看看这位给人用这个头衔称呼的人。
  新来的人是一个弗朗德勒水兵,这种典型的人很好认,样样很突出:方脑袋,蓝眼睛,短脖子,宽肩膀。他两只粗大的手揉着他那顶湿淋淋的羊毛无边软帽,等他走到军官们的跟前以后,石板地上留下了一道很宽的水迹。
  这是因为他的粗布衣服完全湿透,在往下滴水。
  “啊!啊!好一个泅水回来的勇士,”陌生人一边瞅着这个水兵,一边说,他的那种成为习惯的威严态度能一下子使士兵和仆人敬服,因为在威严的态度中同时包含着命令和仁慈。
  “是的,王爷,是的,”水兵急忙说,“埃斯考河河面宽阔,水流又急,王爷。”
  “说吧,戈埃,说吧,”陌生人继续说,他懂得,称呼一个普通的水兵的名字这种恩宠的表示有多么高的价值。
  因此从这时候起,在戈埃眼里,好像只有陌生人一个人存在,他对陌生人说话,尽管他是另外一个人派去的,也就是说他应该向另外一个人报告他执行任务的情况。
  “王爷,”他说,“我乘着我那条很小很小的船出发,凭着口令从我们的军舰在埃斯考河上形成的障碍中通过,一直划到那些该死的法国人那儿。啊!请原谅我,王爷。”
  戈埃停住不再说下去。
  “说下去,说下去,”陌生人微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半个法国人,因此,我只能算半个该死。”
  “好吧,王爷,既然您肯原谅我……”
  陌生人点了点头,戈埃继续说:
  “我在黑夜里划着用布包着的桨,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喊:‘喂,小船,您要干什么?’我以为这是在招呼我,我正要找句什么话来回答,又听见后面有人叫喊,‘海军元帅的船。’”
  陌生人朝军官们望着,同时用头做了个动作,意思是说:“我对你们怎么说的?”
  “就在这同一瞬间,”戈埃继续说,“我正打算掉转船头,觉着给猛地撞了一下。我的小船沉了,水淹没了我的头,我滚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过,埃斯考河的旋涡认出我是个老朋友,我重新见到了天空。的的确确是海军元帅的小船,它正送德·儒瓦约兹先生上船,从我头顶上过去。现在,只有上帝知道我怎么没有给撞得粉身碎骨或者淹死在水里。”
  “谢谢,勇敢的戈埃,谢谢,”奥兰治亲王说,他看见自己的预见已经证实,非常高兴,“下去吧,不要说出去。”
  他伸出胳膊,把一只钱袭放在戈埃手里。不过,这个水兵似乎还等着什么,他等的是陌生人示意他离开。
  陌生人朝他做了个亲切的手势,戈埃离开了。显然这个手势比奥兰治亲王的赠与还叫他感到满意。
  “好,”陌生人问市长,“你们对这个报告怎么说?你们还不相信法国人在做出航的准备?你们认为德·儒瓦约兹先生从营地到旗舰上去,是为了在船上过夜吗?”
  “可是,您已经猜到了,王爷。”市民们齐声说。
  “并不比奥兰治亲王猜到的多,我可以肯定,他在一切方向上跟我意见一致。不过,我像殿下一样,我掌握很多情况,特别是我了解那一方面的人。”
  他用手指了指海边圩地。
  “因此,”他继续说,“今天夜里要是看不到他们进攻,那我才会感到奇怪呢。好,你们要做好准备,先生们。因为,如果你们给他们时间,他们会认真地进攻的。”
  “这些先生们会公正地承认,我在王爷您到达以前对他们说的,正是您现在对他们说的。”
  “不过,”市长问,“王爷认为法国人会怎样进攻?”
  “有这些可能性:步兵是天主教徒,他们将单独作战,也就是说,他们会从一个方面进攻。骑兵是加尔文派教徒,他们也将单独作战。这是两个方面了。海军属于德·儒瓦约兹先生,他从巴黎来;宫廷知道他抱什么目的来的,他要参加战斗,分享光荣。这是三个方面了。”
  “那就让我们组成三支部队,”市长说。
  “组成一支部队,先生们,把你们所有最好的士兵组成一支部队,让那些你们怀疑他们能够在平地作战的人守卫城墙。然后,你们率领这支部队,在法国人最没有料到的时候发动一次猛烈的出击。他们总想着要攻打别人,没想到给人抢了先,自己挨了打。如果你们等着他们来进攻,你们就完了。因为在进攻中,法国人是无敌的,正如你们,先生们,在平地上保卫你们城市,不让敌人接近你们的城市,你们也是无敌的。”
  弗朗德勒人的一张张脸都露出了喜色。
  “我先前怎么说的,先生们?”沉默者说。
  “我居然能跟当代第一统帅的意见不约而同,”陌生人说,“真是感到无上荣幸。”
  两人恭恭敬敬地互相行礼。
  “好,”陌生人继续说,“就这样说定了,你们对步兵和骑兵发动一次猛烈的出击。我希望你们的军官带领的这次出击能够打退围城的敌人。”
  “可是他们有军舰,有军舰,”市长说,“会冲破我们的障碍。现在刮的是西北风,他们两个小时以后就会到达市中心。”
  “你们在圣玛丽,也就是在离这儿一法里的地方,有六艘旧船和三十条小船,对不对?这是你们的海上路障,是你们埃斯考河上的封锁线。”
  “是的,王爷,正是如此。您怎么知道所有这些详细情况的?”
  陌生人露出了笑容。
  “正像你们看见的,我知道这些情况,”他说,“这关系到战争的命运。”
  “那么,”市长说,“应该给我们英勇的水兵派遣援军。”
  “正相反,你们在那儿还有四百人可以支配;二十个聪明、勇敢、忠诚的人就够了。”
  安特卫普人都睁大了眼睛。
  “你们愿不愿意,”陌生人说,“牺牲你们那六艘旧船和三十条小船,去摧毁整个法兰西舰队?”
  “嗯!”安特卫普人面面相觑,说,“我们的那些船还不是那么旧,我们的小船也不是那么旧。”
  “对啦,你们估一个价,”陌生人说,“将来可以照价赔偿。”
  “瞧瞧这些人,”沉默者低声对陌生人说,“我每天得跟他们斗。啊!如果光是对事,我早已经克服了。”
  “好,先生们,”陌生人接着又说,他把手放在那只系在腰带上的钱袋上,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它鼓鼓囊囊,快要涨破了,“估一下价,不过要快点估;钱将根据你们自己说的数目用汇票付给你们。我希望你们会满意。”
  “王爷,”市长跟区警卫官、区长和百人队长商量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是商人,不是贵族,因此应该原谅我们有些犹豫不决;您看,我们的灵魂不在我们的身体里,而是在我们的钱柜里。不过,遇到某些情况,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是能够作出牺牲的。您就按您的想法支配我们充做障碍的船只吧。”
  “说真的,王爷,”沉默者说,“这是您的事。您刚才十分钟里办到的事,我得办半年。”
  “那我来支配你们的船只,先生们。不过,请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支配的。法国人由旗舰开路,将力图强行通过。我要把那些充做障碍的船只的链条加长一倍,长得足够让舰队驶入你们的小船和大船中间;接着,我留下的那二十个人从你们的小船和大船上把抓钩抛过去;抓钩一旦抛过去以后,就点着你们那些装着易燃物质的船只,乘上一只小船逃走。”
  “你们听懂了他说的,”沉默者大声说,“法国舰队全烧起来了。”
  “是的,全烧起来了,”陌生人说,“到那时候,不能从海上撤退,不能穿过沿海圩地撤退,因为你们打开了梅克林、贝克姆、利耶尔、杜费尔和安特卫普的那些闸门。法国人先是被你们击退,接着是被你们的决口的堤坝追赶,四面八方被这出乎意外的、不停上涨的潮水包围,被这只有涨潮没有落潮的大海包围,一个不剩地全都淹死,沉入海底,给消灭干净。”
  军官齐声欢呼。
  “只有一个困难,”亲王说。
  “什么困难,王爷?”陌生人问。
  “给各个不同的城市发送各各不同的命令得整整一天时间,而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钟头。”
  “一个钟头够了,”大家称作王爷的那个人说。
  “可是谁去通知小舰队?”
  “已经通知了。”
  “谁通知的?”
  “我。如果这些先生拒绝把它交给我,那我就已经付钱给他们买下来了。”
  “还有梅克林、利耶尔、杜费尔呢?”
  “我路过梅克林和利耶尔,并且派了一个可靠的人到杜费尔去了。十一点钟法国人将被打败,午夜舰队将被烧掉,一点钟法国人全线败退;两点钟,梅克林决河堤,利耶尔打开闸门,杜费尔把运河里的水放出来。这样一来,整个平原将变成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淹没房屋、田地、森林、村庄,确实如此,但是,我再重复一遍,它同时也淹死法国人,到最后连一个人也回不去法国。”
  迎接这番话的是一片表示赞赏的,也几乎可以说是表示恐惧的沉默,接着,从弗朗德勒人中间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奥兰治亲王朝陌生人走了两步,伸出手去。
  “这么说,”他说,“我们这方面一切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陌生人回答,“瞧,我相信法国人那方面也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举起手指指一个正在撩起门帘的军官。
  “王爷们,先生们,”军官说,“我们接到通知,法国人正在行军,他们朝着城市方向前进。”
  “准备战斗了”市长喊道。
  “准备战斗!”所有在场的人齐声响应。
  “等一等,先生们,”陌生人用他那果断、专横的声音说,“你们忘了让我给你们一个最后的建议,这个建议比其余那些劝告都重要。”
  “快说!快说!”所有的声音都在叫嚷。
  “法国人将遭到突然袭击,因此这甚至不是一次战斗,甚至不是一次撤退,而是一次逃跑,为了能赶上他们,必须轻装。把护胸甲脱掉,见鬼!你们穿上护胸甲,动也不能动,正是这护胸甲害得你们过去打败仗。把护胸甲脱掉,先生们,把护胸甲脱掉!”陌生人让大家看他那仅仅用水牛皮紧身短袄保护着的宽阔的胸膛。
  “我们等开火时再见,队长先生们,”陌生人继续说,“在那以前,你们先去市政厅广场,在那儿你们将找到你们所有的排好战斗队形的士兵。我们在那儿和你们会合。”
  “谢谢,王爷,”亲王对陌生人说,“您刚才同时拯救了比利时和荷兰。”
  “亲王,您过奖了。”陌生人回答。
  “殿下将同意拔出剑来杀法国人吗?”亲王问。
  “我会做好安排,好让我去跟胡格诺教徒面对面战斗,”陌生人鞠了一个躬回答,脸上露出笑容,这笑容使他的阴郁的同伴很羡慕,只有天主才了解它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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