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颠与文明 第六章 医生与病人(6)

  这种惊醒方式是最常见的医治疯癫的方法之一。它常常采用最简单的形式,而这些形式同时却包蕴着最丰富的意象,被认为最具有立竿见影的效力。据说,有一个少女因过度悲伤而患惊厥病,一次在她身边开枪却使她康复。这是一个对唤醒法的夸张图解。其实不必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突然而强烈的情感也同样有效。
  正是根据这种精神,布尔哈夫在哈勒姆(Haarfem)进行了著名的惊厥治疗。当时在该城医院里,流行着一种惊厥病。大剂量的镇疼药对此毫无效力。布尔哈夫命令“搬来若干烈焰熊熊的火炉,把铁钩放在炉中加热。然后他大声宣布,因为迄今各种医治惊厥的方法都证明无效,他现在只有一种医治方法了,这就是用烧红的铁钩来烙惊厥病人(不论男女)的手臂,直至烧到骨头。
  比较缓慢但也更正视真理的唤醒方法是从理智本身出发,让理智循序渐进地但又一往直前地穿过疯癫领域。威利斯根据这种理智及其各种形式来寻求对各种疯癫的医治方法。例如,医治低能地,需使用一种教师的智慧。“细心而又热心的教师应全面地教育他们”,应该一点一滴地、不厌其烦教给他们那些学校里教授的东西。医治忧郁症患者则需要那种奉行最严格而又最明显的真理形式的理智。
  在无可辩驳的真理面前,病人谚妄中的幻觉就会消失;这也是极力推荐病人钻研“数学和化学”的原因。对于其他病人,奉行井然有序的生活的理智将能减少他们的谚妄。在这方面,除了关于日常生活的真理外,无须再强加给他们其他真理。他们可以留在家中,但是,“他们必须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管理家务,安排和经营自己的产业、花园、果园和耕地。”相反,对于躁狂症者,需要从外面,必要时用暴力,将严格的社会秩序强加给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神智清醒过来,接受真理之光:“为此,病人应被置于特殊的房间里,由医生或训练有素的助手来医治。他们用警告、规劝和当下惩罚来使病人始终循规蹈矩,格守职责。”
  在古典时期,这种医治疯癫的权威性唤醒法逐渐丧失了最初的含义,仅仅成为使病人重新记住道德戒律、弃恶从善,遵从法律的手段。威利斯依然想使病人重新面对真理,而索瓦热则对此已全然不能理解。他认为承认善便是神智清醒:“错误的道德哲学使那些人丧失了理性,因此,只要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考察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东西更值得追求,我们就能使他们恢复理性。”这样,医生就不再起唤醒者的作用,而是起一个道德家的作用了。梯索认为:“问心无愧是(抵御疯癫)的最好的预防药。”继之而来的是皮内尔。他认为,在治疗中,唤醒病人认清真理是毫无意义的,盲目服从才是有价值的:“在大量的病例中,医治躁狂症的一条基本原则是首先实施一种强有力的约束,然后再施展仁爱的方法。”
  2.戏剧表演法。这种方法至少在表面上与唤醒法完全相反。唤醒法是用耐心的、理性的工作来对付谚妄。不论是通过缓慢教育,还是通过权威强制方式,理性都仿佛是因自身的重力而降临。疯癫的非存在性、谬误的虚无性最终被迫屈服于真理的压力。而戏剧表演法则完全在想像空间中发挥作用。我们面对的是非存在与自身的共谋关系。想像必须玩弄自己的把戏,自动地提出新的意象,支持为谚妄而谚妄,并且必须在没有对立和冲突,甚至没有明显的辩证关系的情况下进行治疗。健康必须在虚无中围攻疯癫,并战胜它,而这种疾病恰恰是虚无的囚徒。当想像力“患病时,只有用健康积极的想像才能治愈它。……不论是用恐惧,还是用施加给感官的强烈痛苦印象,或是用幻觉来治疗病人的想像,都是一样的。”幻觉能医治幻觉,理性本身就能摆脱非理性。那么想像的这种神秘力量是什么呢?
  如果说意象的本质在于被当作现实来接受,那么,反过来,现实的特点就在于它能模仿意象,装作是同一种东西,具有同样的意义。知觉能毫不中断地将梦延续下去,填补其空隙,巩固其不稳定因素,使梦尽善尽美地完成。如果说幻觉能显得像知觉那样真实,那么知觉也能变成有形的、无可挑剔的真正幻觉。“戏剧表演”疗法的第一步正是如此:将非现实的意象并入被感知的现实中,并且不让后者显得与前者矛盾或冲突。卢西塔努斯(Zacatusl-usitanus)描述了对一名忧郁症患者的治疗情况。这位病人认为自己应该受到诅咒,理由是自己罪孽深重却依然活在世上。由于无法劝说他,医生便承认他的谚妄,让他似乎看到一位手中持剑的白衣“天使”。这个幻影严厉地训斥了一番,然后宣布他的罪孽得到宽恕。
  在这个实例中,我们看到了第二个步骤:局限于意象的表演是不够的,还必须使谚妄话语延续下去。因为在病人的错乱言词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这个声音遵循自己的语法,并表述某种意义。必须用这样一种方法来维持这种语法和意义,即在现实中表现幻觉时不应显得是从一种音域到另一种音域,不应像是翻译成了一种新语言,而且改变了意思。这种语言应该是前后贯通的,仅仅给话语增添了新的淮理因素。但是,这种因素却非同小可,因为人们的目的不是使谚妄延续下去,而是通过延续来结束它。
  为此,应该把谚妄引入一种无法自制的危机状态,这时,无须增加新的因素,谚妄便与自身发生冲突,被迫反对自身的真实性。因此,如果现实的和知觉的话语要想延续意象的谚妄语言,就必须不回避后者的规律,接受其支配,对它加以肯定。它应使谚妄语言紧紧围绕自己的基本因素进行。如果说它在表现谚妄语言时不怕强化后者,那是为了使后者戏剧化。有这样一个病例:一个病人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也确实因粒米不进而奄奄待毙。“一群把脸画得苍白、身着尸衣的人进入他的房间,摆好桌子,拿出食品,对着病榻大吃大喝。这个忍饥挨饿的‘死人’看着他们,他们则对他卧床不起表示惊讶。他们劝他说,死人至少吃得和活人一样多。他欣然接受了这个观念。”
  正是在一种延续的话语中,谚妄的因素发生了矛盾,造成了危机。这种危机以一种双关的方式表现出来,既是医学上的临界险象,又是戏剧中的转折点。自希波克拉底以来的整个西方医学传统在这里突然与一种主要的戏剧经验相交了。这种交叉仅仅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重大的危机主题。这种危机使病人与自身的意义相冲突,使理性与非理性相冲突,使人类的精明诡计与疯人的盲目相冲突。这种危机标志着这样一个时刻:回归自身的幻觉由此将接受真理的眩惑。
  在危机中,这种开放是刻不容缓的。实际上,正是这种开放及其紧迫性构成了危机的基本因素。但是,开放不是危机本身引起的。为了使危机不仅仅具有戏剧性而且成为医学上的转机,为了使危机不会危害人,而仅仅抑制疾病,总之,为了使谚妄的戏剧表演具有喜剧的净化效果,必须在特定时刻引进一种诡计。这种诡计,或者至少是一种能暗中改变谚妄的独立运作的因素,应该一方面不断地肯定谚妄,另一方面通过使谚妄面对自己的真理而使谚妄必然导向对自身的压制。这种方法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对谚妄病人所施用的一种诡计。
  有些病人认为在自己体内有某种物体或某种异常动物:“当一个病人认为自己身体内关着一只活生生的动物时,人们应该假装把它取出来。如果这只动物在胃里,人们可以用强灌洗法,同时趁病人不注意时将一只动物扔进盆里从而达到上述效果。”戏剧手段体现了谚妄的目标,但是如果不使这种结果外表化,就达不到这种目的。如果说它使病人从知觉上肯定自己的幻觉,那么这只是为了与此同时用强力迫使病人摆脱幻觉。对谚妄的人为重构造成了一种实际的间离,病人由此恢复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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