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第42章

  当布里吉特在这么说的时候,我所感受到的如同吝啬鬼感受到的一个样儿。我用颤抖着的双手把她搂在怀里。“呵,上帝!”我嚷叫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害怕而在发抖。我要带你远走高飞,我的宝贝。在这片茫茫大地上,你是属于我的。我们马上动身。让我的青春死去,让我们的回忆死去,让一切忧虑和后悔全都死去!啊,我善良而诚挚的恋人啊!你把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男子汉了!如果我现在失去你,我将永远不会去再爱了。也许在认识你之前,另一个女人可能也会把我治愈的,但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惟有你能够杀死我或拯救我,因为我心上还带着团给你造成了那么多的伤害而留下的伤痛。我曾经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瞎子,一个残酷无情的人。感谢上帝!你仍旧在爱着我。万一你回到我曾看见你呆在菩提树下的那个村子里去,你看一看那座荒凉的房屋吧,里面应该有一个幽灵,因为同你一道从那屋里出来的那个男人已不是以前走进那座屋子的男人了。”
  “这是真的?”布里吉特说道。她那美丽的额头充满了爱的光辉,她抬起了额头,仰望着天空。“我真的属于你了?是的,远离开这个使您未老先衰的丑恶世界,是的,孩子,您去爱吧。我将拥有的您就是现在这个您,不管我们要去生活的是个什么地方,有一天您不再爱我的时候,您都将可以毫无遗憾地把我忘掉。我的使命将会完成,而天庭上永远将有一个我可以为此而感谢它的上帝的。”
  这番话语让我心里充满多么沉痛和可怕的回忆啊!最后,我们决定首先去日内瓦,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春天。布里吉特已经在谈论日内瓦的那个美丽的湖了;而我的心中已经在呼吸那吹拂湖面的凉风和绿色小径上那诱人的气息了。我们已经看到了洛桑、沃韦、奥伯兰以及翻过玫瑰山的峰顶,看到了伦巴第的广表平原了。我们把什么都置诸脑后,休息,静养,幸福的独处,全都像是美好的精灵在向我们招手,在欢迎着我们。我们已经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手拉着手,彼此默默地相望着,我们感觉到,在我们行将长途旅行的前夕,我们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奇特伟大的感情,那是一种交织着神秘的和不可思议的、既害怕流落他乡又盼着朝圣似的迷们的感情。啊,上帝!是你的声音在呼唤着我们,在向你走来的那个人发出启示。在人类的思想中,难道没有颤动着的翅膀和绷紧的琴弦吗?我将对您说些什么呢?难道就没有这样一个可以用下面这句话来代表的世界吗?“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们正要启程。”
  突然,布里吉特精神萎靡。她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当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的时候,她对我说不是,但声音低得听不清楚。当我跟她谈到动身的日子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冷漠而无奈地继续收拾着东西。当我向她发誓说她马上就会幸福的,我愿把生命献给她的时候,她躲进自己屋里哭了起来。当我亲吻她的时候,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把嘴伸向我,但眼睛却移向别处。当我对她说一切都还没有定准,她可以放弃我们的计划的时候,她神色冷峻、气呼呼地蹩起了眉头。当我恳求她向我敞开心扉的时候,当我一再对她说道,即使我死了,如果说万一会给她带来遗憾的话,我也会牺牲自己的幸福的时候,她便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然后又松开了手,仿佛是下意识地把我推了开去。后来,有一天,我走进她的房间,手里拿着车票,上面写着我俩的座位号,是去贝藏松的驿站马车。我走近她,把车票放在她腿上,她伸开双臂,惨叫一声,晕倒在我面前,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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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竭尽一切努力去猜想这个如此突兀的变化的原因,但都像我曾提出过的问题一样,毫无结果。布里吉特病倒了,而且就是不开口。整整一天,我又是求她说明原委,又是费尽心思地猜来想去的,但均无济于事,我便走了出来,但又不知道上哪儿去。走过歌剧院的时候,一个经纪人送给我一张票,我便像是个老看客似的,信步走了进去。
  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看台上或者观众席:我因巨大的痛苦而悲伤至极,同时我又惊诧不已,因此,我可以说我只是内心在活着,而外界的事物对我的感官一点影响也没有。我的全部力量全都集中在一个思想上,而且,我是越想越糊涂,不知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可恶的障碍,会突然而至,在我们临出发之际,竟然就这么一下子把我们那么多的计划和希望全都给推翻了?如果是事关一个平常变故,甚至或者是一个真正的不幸,譬如一次偶然事故或失去了某个朋友,那又何必非这么一声不响的呢?在布里吉特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在我们最美好的梦想似乎眼看就要实现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秘密会毁掉我们的幸福,而她又不肯对我明说呢?怎么!她就是瞒着我!是她的忧伤,是她的私事,甚至是对她未来的恐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悲伤、迟疑或愤怒的缘故——把她暂时拖在了这儿,或者会使她永远放弃我们朝思暮想的这次旅行?她因为什么原因不向我说明真相呢?照我当时的心境,我是不可能设想这其中有什么该指责的地方的。一点点表面的怀疑我都会反感的,会让我深恶痛绝的。另一方面,在我认识的这样的一个女人身上,我怎么会相信她有什么不忠贞或只是任性的地方呢?我跌进了深渊里了,连一点点微弱的亮光,甚至连让人可以注目的一个小点都看不见了。
  在我对面,在走廊上,有一个年轻人,他的面孔我并不陌生。如同人们在想自己的心思时常有的那样,我望着他,却想不起他是谁,我便盯住他的脸,拼命地想。突然,我认出他来了:他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那个给布里吉特送寄自N城的信的人。我连想都没有想,便霍地站起身来,想去问一问他。他的位置离我较远,我得打扰许多观众才能走到他那儿去,所以我只好等到幕间休息时再说。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在想,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廓清令我不安的那唯一的谜团的话,那非这个年轻人莫属了。几天来,他同皮尔逊太太见过好几次,而且我还想起来,当他离开她的时候,我总觉得她神情忧伤,不仅是第一次如此,每一次他来过之后都是这样。她病倒的那天的头一天,甚至当天上午,他都见过她。
  他带来的信,布里吉特没给我看。他可能会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我们延期动身的。也许他并不完全了解真相,但他起码可以告诉我这些信的内容,我认为他对我们的事情比较了解,所以用不着有所顾虑,可以向他打听。我十分高兴看见了他,所以,大幕一落,我便立即跑到走廊里去找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看见我来了,只见他连忙走开,进了一个包厢。我决定等他从里面出来,便呆在那儿走来走去了一刻钟,眼睛一直盯着包厢门。门终于开了,他走了出来,我立即向他边走过去边点头致意。他神态迟疑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身,走下楼梯,不见了。
  我要找他的意思十分明显,他如果不是有意要避开我的话,是不会这么溜掉的。他应该认得我的面容,再说,就算是认不出来,但是,一个人看见别人向他走来,起码也应该等他一下的呀。我朝他走过去的时候,走廊里就我们俩人,因此,毫无疑问,他是存心不想跟我谈话。我并不想认为他这么做是无礼之举:一个天天到我住的寓所来的人,而且我每次遇见他的时候,总是热情相待的,态度谦和,平易近人,我怎么会去以为他是想侮辱我呢?他只是想躲开我,免得有一场难堪的谈话。还会有什么原因呢?这第二个哑谜几乎同第一个一样地让我心乱如麻。我无论怎么想驱除疑惑,但我总也无法不去把这个年轻人的突然躲开同布里吉特死不吭声联系在一起。
  猜测不定是所有苦恼之中最难以忍受的一种苦恼,在我的生活中,有许多次,我都因没能耐心等待而遇上很大的不幸。当我回到寓所的时候,我发现布里吉特正在仔细阅读寄自N城的那些致命的信。我告诉她说,我不能老这么疑三惑四地呆下去,我无论如何也要摆脱这种困境,我一定要知道是什么突然而至的原因使她改变了初衷的,如果她拒绝说出来的话,我将视她的沉默为正式拒绝和我一道离去,甚至视作她要我永远离开她的一道命令。
  她厌恶地把她拿着的一封信递给我。她的亲戚们在信中说她这么离去将使她永远无颜见人,说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预先告诉她这样做的后果,说她公开地像个情妇似的与人生活在一起,尽管她是自由身,是寡妇,但她必须考虑自己的姓氏,如果她一意孤行,那他们也好,她过去的朋友也好,谁都不会再见她的。总之,他们又是威胁又是好言相劝,让她一定得回去。
  这封信的语气令我气愤填膺,我首先看到的就是侮辱。“那个给您送这些信来的年轻人,”我嚎叫道,“想必负责亲口对您进行规劝,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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