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兽心 第15章

  八点十分,达巴迪先生才露面。卢博坐在那里没有吱声,等候站长拆阅电报,但站长一点也不着急。他很器重助手卢博,和颜悦色地说:“那,此次巴黎之行一定很顺利了?”
  “是的,先生,谢谢!”
  站长拆开电报,但并不急于看电文,却冲卢博一笑。由于卢博忍着不让下巴抖动,声音含混不清。
  站长说:“让您继续留在这里工作,我十分高兴。”
  “我也一样,先生,愿意与您共事。”
  在达巴迪读电报时,卢博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定睛望着站长。他估计站长读罢电报定会大吃一惊,但站长毫无惊讶之色。他平静地读完电文,顺手把电报扔在桌面上。看来电报是涉及工作上的问题。站长拆阅信函,照习惯作法,副站长向站长汇报夜间和早上所发生的重大事件。今天早上,当卢博照夜班副站长所说,提到夜间有人去行李房闲逛时,他口齿不清,吞吞吐吐。他俩又闲聊了两句,此时一名港务副主任和一名慢车副主任进来。站长打手势让卢博先走,这两位副主任也是来汇报工作的。他们带来了一份电报,是一名员工刚在月台上交给他们的。
  达巴迪发现卢博站在门口,又说:“您可以走了!”
  但卢博不肯离去,瞪大眼睛望着站长,直到站长无动于衷地把纸条扔在桌子上,他才迈步离去。卢博在月台的廊棚下踱来踱去,心绪烦乱,茫然不知所措。时针指向八点三十五,在九点五十的慢车发动前,没有要发的车次了。平日他总利用这段时间到站台上转转。他踱了几分钟,不知该往何处去。他一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293号车厢前,他马上转身朝停车场走去,但到那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太阳已经从地平在线升起,金光灿烂,洒满灰白的天空。卢博无意欣赏清晨的大好风光。他忙走几步,装作十分忙碌的样子,以便不再考虑那件揪心的事情。
  突然有人叫他:“早安,卢博先生!您看见我老婆了吗?”
  原来是佩克。佩克是机车司炉,四十三岁,虽然瘦骨嶙峋,但性格活泼,他的面皮被炉火熏得红里透黑。他前额低,眼球发灰,大嘴巴,尖下巴,终日像个花花公子,嘻笑不停。
  卢博一惊,收住脚步说:“喔,原来是您?对,我忘记您的机车出了毛病。你们今晚才能走,对吧?让您平白休息廿四小时,这是件好事,对不对?”
  对方回答:“对,是件好事!”佩克前一天出席亲友的婚礼,醉意尚未完全消失。
  佩克生在鲁昂附近的农村,很小就到铁路公司当钳工。三十岁时,他不愿再在车间当钳工,要求当司炉,想进而熬成司机。就在那个时候,他和同村的维克图瓦结成了夫妻,但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司炉,没能当上司机。由于他品行差、贪杯好色、不守纪律,恐怕这辈子也当不上司机了。假如不是董事长格朗莫兰的保护和他脾气好、经验丰富,恐怕他早就被解雇了。他只是酗酒时才叫人害怕,一旦喝醉,他就成了疯子,什么事情也干得出。
  佩克又问了一句:“您看到我老婆了吗?”说罢他哈哈大笑,嘴巴咧得很大。
  卢博回答:“对,我们见到她了,我们还在你们房间吃了顿午饭。唉,佩克,您妻子很正派,您不该对她不忠呀!”
  佩克风趣地说:“喔,您可以这么讲。只是,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这是实情。维克图瓦比佩克大两岁,十分肥胖,连走路都很困难,所以她经常悄悄塞给丈夫五个法郎硬币,让他到外面寻欢作乐。对这类事情,她并不计较。佩克呢,出于生理上的需要,常去低级下流的地方消遣。现在,他的生活基本趋于规律,他有两个老婆,一个在发车站巴黎,一个在终点站勒阿弗尔。在到站后和返回之前,他可以消遣几个小时。维克图瓦为人节俭,生活艰辛,她对丈夫的作为一清二楚,但她仍像慈母那样对待他。她说,她不会让丈夫受另一个女子的欺凌。丈夫每次出车,她都检查他的衬衣是否干净,要是另一个女人批评她没有把丈夫照顾好,她会伤心的。
  卢博说:“这虽然关系不大,但终究不太好吧!我妻子十分爱她的奶妈,她会责怪您的。”
  卢博看到一位又高又瘦的女人从后面库房走出,便没有再说下去。她叫菲洛梅内·索瓦尼亚,是车场主任的妹妹,一年前她就成了佩克在勒阿弗尔的临时妻子。佩克来见卢博之前,曾同情妇在库房聊天。她已经卅二岁,但依旧显得很年轻。她身材高大,瘦骨嶙峋,扁平的前胸十分性感。她双目明亮,脑袋细长,像一匹爱嘶叫的良种瘦马。
  据说她贪杯嗜酒,站上的男子几乎都同她有过来往。她哥哥在车场旁有间小屋,结果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哥哥是奥弗涅人,生性固执,遵守纪律,颇受上司青睐。但妹妹的作为叫他头痛,他威胁说要把她送回老家去。别人让她留下也是碍于她哥哥的面子,而哥哥没有赶走她也是基于兄妹之情。但他每次看见妹妹与男子鬼混,就拳打脚踢,打得她死去活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菲洛梅内和佩克倒是一对活宝,她能在他怀里得到满足;而他,家中有个胖老婆,这里又有个瘦妻子,他玩笑似地说自己用不着再找别的女人了。但赛芙丽娜一直瞧不起菲洛梅内,总回避她,即使对面相遇也不同她打招呼。赛芙丽娜这样做一是想报答奶妈的恩情,二是出于高傲的本性。
  菲洛梅内气咻咻地说:“回头见,佩克!我先走了,因为卢博先生要替他太太教训你一通。”
  佩克哈哈地笑着说:“你别走,他这是在开完笑。”
  “不,我得去给勒布勒太太送两粒鸡蛋,是我的鸡生的。我已答应了勒布勒太太。”
  她有意两次提到勒布勒太太,因为她知道勒布勒太太同卢博妻子有仇,她同前者套近乎,以便激恼后者。但当她听到佩克问及副省长一事时,她突然发生了兴趣,收住了脚步。
  “听说全解决了,您很满意,是吧?”
  “对,我太满意了!”
  佩克狡黠地眨着眼睛。
  “喔,其实您根本用不着担心,因为有大人物作您的后台!喂,您明白我是指谁吧!我妻子也十分感激他。”
  卢博明白对方是指格朗莫兰董事长,忙打断他,问道:“看来你们要到晚上才走?”
  “对,利松号机车马上就会修好的,传动杆已经调好,我正在等司机,他去散心了。您认识他吧?他叫雅克·朗蒂埃,和您是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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