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第9章

  “反正不再是大个子沙瓦尔吧?”一个矿工揶揄她说,“你又找了这个小家伙?他还得用梯子!……我的的确确在雷吉亚老矿井后面看到过你们,他站在一块界石上,这就是证据。”
  “那又怎么样?”穆凯特笑嘻嘻地反问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反正也没人求你帮忙!”
  这姑娘不怀恶意的粗鲁话使男人们都耸起快被火烤熟了的肩膀,笑得更厉害了。她自己也一边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她那身裹紧在身上的衣裳把鼓鼓囊囊的肉勒成畸形怪状的,显得好笑。
  欢笑了一阵后,穆凯特便告诉马赫,说弗勒兰斯,高个子弗勒兰斯不能来上工了,昨天夜里,人们发现她直挺挺地死在床上。有人说是因为心脏病,另外一些人说是因为她喝了一公升杜松子酒,喝得太猛了。马赫发起愁来,又是桩倒霉事,眼前少了一个推车女工,而且一时无法找到顶替她的人,他们干的是包工活,他的掌子上是由四个挖煤工——他本人、扎查里、勒瓦克和沙瓦尔组成的。如果推车的只剩下卡特琳一个人,工作就要受影响。忽然间他叫起来:
  “对呀,不是有个人要找工作吗!”
  恰巧丹萨尔这时候从更衣室前经过,马赫就把事情对他说了,要求他准许雇用这个人,并且特别向他强调了公司过去所表示的意图:要像昂赞公司那样雇用男工代替女工推车。一般说来,矿工们是不赞成取消井下女工的计划的,因为他们担心那样一来自己的女儿就会没有工作,至于道德和健康问题他们却不大考虑。总工头听了先是微微一笑,不过犹豫了一下,末了还是答应了,但仍保留一个条件,那就是要由工程师内格尔先生批准他的决定。
  “哼!想的倒好!”扎查里说道,“要是那人继续往前走的话,恐怕早走远了。”
  “不,”卡特琳说,“我看见他在锅炉房那儿没有走。”
  “快找去,懒丫头!”马赫叫道。
  年轻姑娘飞快地跑开了,这时候一群工人也涌向竖井井口,把火让给另外一些工人。让兰也不等父亲,迳自跟着天真的胖小子贝伯和十岁的瘦丫头丽迪一起领安全灯去了。穆凯特走在他们前面,她在漆黑的梯道里大声嚷着,骂他们是些下流孩子并且威胁他们说,谁要是敢捏她一下,她就要打他们的耳光。
  艾蒂安确实还在锅炉房,他正在跟往炉内添煤的司炉聊天。一想到还要回到黑夜中去,他就不禁感到身上发冷,尽管这样,他还是决定离开这里。正在这时候,他感到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
  “来,”卡特琳说,“有点事要你去做。”
  最初,他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后来,他乐得什么似的跳了一下,用力握住年轻姑娘的两手说:
  “谢谢你,同志……啊,你真是个好人,真的!”
  卡特琳笑起来。炉膛里通红的火光映照着他们,她在这火光中看着他。尽管她长得很瘦弱,可是由于头发藏在小帽下面,他把她当成一个男孩子,这使她感到十分好笑,艾蒂安也满意地笑起来。他们俩面对面地笑了一会儿,两颊像火一般地绯红。
  马赫正蹲在更衣室自己的柜子跟前脱木屐和粗毛线袜。艾蒂安来了以后,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谈妥了:每天一个半法郎,工作是吃力的,但他很快就会熟悉。马赫告诉他不要脱掉脚上的鞋,还借给他一顶专为保护脑袋用的旧无沿皮帽,可是马赫父子们自己却没有把这种预防措施放在心上。放在柜子里的工具也都拿出来了,其中也有弗勒兰斯的铁锹。随后,马赫把木屐、袜子以及艾蒂安的小包袱都放到柜子里锁好,突然焦躁地嚷道:
  “沙瓦尔干什么去了?这个二流子,准是又到乱石堆里欺负哪个姑娘去了!……我们今天晚了半个钟头。”
  正和勒瓦克在那儿一声不响地烤着肩膀的扎查里这时开口了:
  “你是等沙瓦尔吗……他比我们先来,当时就下去了。”
  “怎么,你知道却不告诉我?……我们走吧,走吧,快!快!”
  正在烤手的卡特琳,也只好随着小队走了。艾蒂安让她先过去,然后跟在她后面往上走。他重又在黑暗的走廊和楼梯的迷宫中间转开了,只听到赤脚走路,发出一种旧鞋子着地的扑腾声。灯房是一间玻璃房,里边全是一层层的格架,上面放着几百盏安全灯。这些灯都在头天晚上擦洗检查过了,像灵堂深处点着的蜡烛一样,明光闪亮。每个工人从小窗口领出一盏刻有本人工号的灯,再仔细检查一遍,然后把它关紧。这时,登记员坐在桌前,登记下井的时间。为了给他的新推车工领个安全灯,马赫亲自办了交涉。这时还得经过一道检查关,工人们在检查员面前排成长列,让检查员把所有的灯再查看一遍,看看是否严紧。
  “哎呀,这儿可真不暖和,”卡特琳哆嗦着嘟哝说。
  艾蒂安只是点了点头。现在他又来到了竖井井口,站在这个四面通风的敞厅里。当然,他自认是勇敢的,可是这地方那雷鸣般的斗车声,震耳的信号声,传声筒发出的牛叫般的闷喊声,以及面前被机器轴迅速卷起或放出的钢索,使他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感到喉头发紧。罐笼好像夜间出来的野兽一样悄悄地上来下去,它像野兽饮水那样张开大口吞没着人群。现在轮到他了,他感到一阵战栗,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这使得扎查里和勒瓦克讥笑他。他们俩都不赞成雇用这个陌生人,特别是勒瓦克,因为事先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好像伤了他的尊严。卡特琳却很高兴地听着父亲给年轻人讲解各种各样事情。
  “你看,万一钢索断了,罐笼上还有个安全伞和伸进侧板的挂钩。啊,这玩艺儿可有用,不过也不完全可靠……是啊,竖井有三个井道,从上到下都用木板隔着,当中是两个罐笼,左边是安全井……”
  他突然停住骂了一句,但没敢用太大的嗓门:
  “他妈的,我们在这儿干什么呀!难道要把我们冻死在这里吗!”
  李肖姆工头在无沿帽的皮子上挂着他的无罩矿灯,也要下井,他听见马赫在埋怨,便以一直跟同伴们关系搞得不错的老矿工的身份好意地低声对马赫说:
  “小心点,别叫人听见!总得等罐笼开上来呀……你瞧!这不是上来了么!你们一起都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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