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大了,”女贩说,“她不该再吃奶,应该断奶了。我们给她喝汤。”
母亲开始放心了。睡醒的那两个孩子好奇甚于恐惧,正在欣赏羽饰。
“呵!”母亲说,“他们真饿坏了。”
接着又说:“我没有奶了。”
“我们会给他们东西哈,”中士大声说,“也给你。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是什么政治观点?”
女人瞧着中士,没有回答。
“你听见我的问题了吗?”
女人结结巴巴地说:“我很年轻就被送进修道院,但我给了婚,我不是修女。修女们教我说法语。村子被人放火烧了,我们急急忙忙逃了出来,我连鞋也来不及穿。”
“我是问你的政治观点。”
“我不知道。”
中士又说:“现在常有女奸细。女奸细是要枪毙的。来,你说吧,你不是波希米亚人吧。你的祖国在哪里?”
她仍旧瞧着他,仿佛听不懂。中土重复说:“你的祖国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说。
“怎么,你不知道哪里是你的老家?”
“呵,老家,我知道。”
“那好,哪里是你的老家?”
女人回答说:“西斯夸尼亚庄园,在阿泽教区。”
这回中士吃惊了。他沉思片刻,问道:“你是说……”
“西斯夸尼亚。”
“那可不是祖国。”
“那是我老家。”
女人想了一下又说:“我明白了,先生,您是法国人,我是布列塔尼人。”
“那又怎样呢?”
“这不是同一个地方。”
“可这是同一个祖国呀!”中士喊叫了起来。
女人又说:“我从西斯夸尼亚来。”
“西斯夸尼亚就西斯夸尼亚吧。你家里人是在那里吗?”
“是的。
“他们做什么?”
“他们全死了。我没有亲人了。”
中士是个爱说话的人,又继续审问:“见鬼,你总有亲戚吧,至少从前有。你是谁?说话呀。”
女人听着,目瞪口呆,这句“至少从前有”不像是人的语言,而像是动物的吼叫。
女贩感到自己应该介入了。她又抚摸吃奶的孩子的头,用手拍拍另外两个孩子的脸颊。
“吃奶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她问道,“这是个女孩吧。”
母亲回答说:“若尔热特。”
“老大呢?这淘气鬼是男孩吧?”
“勒内-让。”
“小的呢,他也是男孩吧,脸颊鼓鼓的。”
“胖阿兰。”母亲说。
“这些孩子多好哇,”女贩说,“都已经像大人了。”
中士继续问:“你说吧,太太,你有家吗?”
“有过。”
“在哪里?”
“在阿泽。”
“你为什么不呆在家里?”
“家被烧掉了。”
“谁干的?”
“不知道。是战争。”
“你从哪里来?”
“从那里。”
“你去哪里?”
“不知道。”
“说正题吧,你是谁?”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是逃难的人。”
“你是哪一派?”
“不知道。”
“是蓝党还是白党①?你和谁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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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蓝党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激进派,白党是保皇派。
“和我的孩子们。”
沉默。女贩说:“我没有生过孩子,没有时间生孩子。”
中土又问道:“那你的父母呢?听我说,太太,告诉我们你父母是什么人。我叫拉杜,我是中土,我是从谢尔什米迪街来的,我父母原先在那里,我可以谈我的父母。你谈谈你的父母吧。他们原先是什么人?”
“他们姓弗莱夏,就这些。”
“是呀,弗莱复是弗莱夏,拉杜是拉杜,可总有个职业吧。你父母的职业是什么?原先是干什么的?现在干什么?你的这些弗莱夏,他们弗莱夏些什么呢?”
“他们种地。我父亲是残废,不能做工。他挨过老爷--他的老爷,我们的老爷--的棍子,这还算老爷开思,因为父亲偷了一只兔子,这够死罪,老爷发善心,让手下人只打了我父亲一百根,从那时就落下了残疾。”
“还有呢?”
“我爷爷是胡格诺派①,被本堂神甫送去服苦役。那时我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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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十六至十八世纪法国天主教徒对新教徒的称呼。
“还有呢?”
“我公公是私盐贩子,被国王送上了绞架。”
“那你丈夫呢,他是干什么的?”
“那些天里他打仗。”
“为谁打仗?”
“为国王。”
“还有呢?”
“为领主老爷。”
“还有呢?”
“为本堂神甫先生。”
九三年 第一章 索德雷树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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