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 第11章

  斯托克·德贝维尔又把她带回到草坪那儿,就把苔丝留在那儿,自己进了帐篷,不一会儿,他就准备好一篮子便餐拿了出来,放在苔丝的面前。很明显,这位绅士是不愿意他们两个人私下的愉快谈话让仆人给打扰了。
  “我抽烟你不在乎吧?”他问。
  “哦,一点儿也不在乎,先生。”
  他透过弥漫在帐篷里的一缕缕烟雾,观看着苔丝漂亮的无意识的咀嚼,在苔丝·德北菲尔德天真烂漫地低头欣赏胸前的玫瑰的时候,她没有意识到在那麻醉人的蓝色烟雾后面,正潜藏着她人生戏剧中的“悲剧性灾难”——她站在那儿,光艳照人,就像她年轻生命的光谱中的血红色光芒。她有一种品质,这种品质现在却变成了对她不利的因素;也正是这种品质,引起了阿历克·德贝维尔的注意,使他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也正是她丰满的面容和成熟的身体,使得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显得更像一个成年妇人。她从母亲那儿继承了这种特征,但是却没有这种特征所表示的本质。这个特点曾经偶尔在她心里引起烦恼,后来她的同伴告诉她说,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个缺点就会得到纠正。
  不久她就把饭吃完了。“我现在要回家了,先生,”她站起来说。
  “你叫什么名字?”他陪着她沿着大车道一直走到看不见房子的地方问。
  “苔丝·德北菲尔德,住在马洛特村。”
  “你还说你们家的马死了?”
  “我——是我弄死了它!”她回答说,在她详细说明王子之死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因为马死了,我真不知道要为父亲做些什么。”
  “我一定要想想,看能不能帮帮你。我母亲会给你安排一个工作的。不过,苔丝,不要胡说什么‘德贝维尔’了;—一你知道,只能叫德北菲尔德——那完全是另一个姓。”
  “我也不再希望更好的姓了,先生,”她带着几分自尊说。
  有一会儿——仅仅有一会儿——当他们走到大车道转弯的地方,在高大的杜鹃树和针叶树中间,在门房看不见的地方,他曾向她把脸伸过去,仿佛要——不过他没有把脸伸过去:他仔细想了想,就放苔丝走了。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要是她已经看出了这次会面将意味着什么,她也许就要问一问,为什么命中注定那天看见她并垂涎她美色的是一个卑鄙下流的人,而不是另外那个在各方面都让她感到可心可意的人——一个刚好在人类中间能够找到的让她可心可意的人;可是在她认识的接近这一标准的人中间,她在那个人心中只留下一个短暂的印象,并且差不多已经被他忘记了。
  在世间一切事物中,恰当适宜的计划执行起来就变成失当,渴求的呼唤很少引来应答呼唤的人,恋爱的人也很少同恋爱的时机刚好一致。每当见面可能导致美满的结果时,造物主往往不在那个时候对她的可怜生灵说一声“见面吧”,或者每当捉迷藏的游戏把人累得精疲力竭心里厌烦的时候,造物主也不对高呼“在哪儿”的人回答一声“在这儿”。也许我们渴望知道,当人类的进步到达完美的顶点时,人类的直觉更加敏锐了,把我们颠来倒去的社会机器配合得更加紧密了,在那个时候,时代的错误会不会得到改正;不过这种完美现在是无法预言的,甚至也是不可能想象出来的。我们知道的只是,在目前的事例中,就像在千百万的事例中一样,不是一个完美整体的两个部分在一个完美的时刻互相碰到了一起;而是与其相配的一半迷失了,孤零零地在世上漂泊,浑浑噩噩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先前那个时刻的到来。也就在这种糊里糊涂等待的笨拙延宕中,生出了种种焦虑、失望、恐惧、灾难,以及种种短暂的离奇的命运。
  德贝维尔回到帐篷以后,就叉开双腿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脸上闪现出得意的神气。接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我真走运呀!多有趣的一件事啊!哈——哈——哈!真是一个叫人馋涎欲滴的小姑娘啊!”
  第六章
  苔丝下了山,走到特兰里奇十字路口,漫不经心地在那儿等着搭乘从猎苑回沙斯顿的马车。她上车的时候,车里其他的乘客同她说话,她虽然也回答了他们,但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乘坐的马车又接着上路了,苔丝一路上沉浸在内心的回忆中,对车外的一切视若无睹。
  在和她同乘一辆车的旅客中间,有一个人对她说的话比先前的一些人说的话更直截了当:“唉呀,你简直变成了一束花了!这还在六月初呀,就有这么多好看的玫瑰花了!”
  接着,她终于意识到在他们惊异的目光里,她表现出来的是怎样一种滑稽的情形了:胸前戴着玫瑰花;帽子上插着玫瑰花;篮子里也装满了玫瑰花和草莓。她不禁满脸通红,含含糊糊地告诉他们玫瑰花是别人送给她的。在乘客们不再注意她的时候,她就偷偷地把帽子上特别显眼的玫瑰花取下来,放在篮子里,用她的手巾遮盖起来。然后她又陷入了沉思,有一次她低头向下看时,她的下巴被她戴在胸前的玫瑰花刺扎了一下。像布莱克莫尔谷所有的村民一样,苔丝的头脑里充满了无稽的幻想,尽是相信预兆的迷信;她心里想,被玫瑰花刺扎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是那天她注意到的第一个预兆。
  她乘坐马车只能坐到沙斯顿,从那个山间小镇走下山谷到马洛特村,还有几英里的路需要步行。她的母亲曾经叮嘱过她,如果她累得走不动了,就在这儿她们熟悉的一个乡村妇女的家里住一个晚上;苔丝那天就在这儿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她才下山回到家。
  她进了家,立刻就从她母亲得意洋洋的脸色上看出,在她不在家这段时间里,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啊,我说得不错吧;我全知道啦!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是不会错的,现在不是证实了?”
  “是不是我不在家时发生了什么事?又证实了什么事?”苔丝十分厌倦地说。
  她的母亲一脸调皮的神气,把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玩笑地说:“你到底讨得他们的欢心了!”
  “你是怎样知道的,母亲?”
  “我收到了一封信。”
  这时苔丝才想起来,是有时间把信送到这儿。
  “他们说——德贝维尔太太说——养鸡是她的爱好,她有一个小小的养鸡场,想让你去照料。不过这只是她的委婉说法,既要你去她那儿,又不激发起你的希望。她是想认你做亲戚呀——这就是她的意思。”
  “可是我没有见过她呀。”
  “我想你见到过什么人吧?”
  “我见到过她的儿子。”
  “他认不认你做亲戚呀?”
  “哦——他叫我堂妹。”
  “我就知道他会叫你堂妹的!杰克——他叫她堂妹啦!”琼对她的丈夫喊道:“对了,他当然对他的母亲说了,他的母亲就要你到她那儿去。”
  “可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养鸡呀,”心中疑惑的苔丝说。
  “那我就不知道谁会养鸡了。你生在一个做小买卖的家庭里,又是做小买卖长大的。生在做小买卖的家里的人,总是比半路出家的人懂得多些。另外,那也不过是表面上做做样子,让你觉得你是在给他们做事,而不会感到欠了别人的情。”
  “总而言之,我觉得我不应该去,”苔丝仔细想了想说。“信是谁写的?给我看看好吗?”
  “是德贝维尔夫人写的。拿去看吧。”
  那封信是用第三人称的口气写的,很简单地告诉德北菲尔德太太说,那位夫人需要她的女儿去工作,帮助那位夫人管理鸡场,如果她能够去的话,还会给她提供一个舒适的房间,并说只要他们满意,工钱是很优厚的。
  “哦——就写了这些!”苔丝说。
  “你也不能指望她立刻就伸开双臂搂着你、吻你呀。”
  苔丝抬头看着窗外。
  “我宁肯同你和父亲留在家里,”她说。
  “可是为什么呀?”
  “我也不想告诉你为什么,母亲;说实话,我也不完全知道为了什么。”
  一个星期里,她都在附近的地方寻找一个轻松一点儿的工作,但是她没有找到。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在晚上回到家里。她原来的想法是要在夏季里挣一笔钱,再买一匹马。她还没有跨进门,就有一个孩子从屋里跳着跑出来说:“那个绅士到家里来过啦!”
  她母亲赶忙向她解释,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笑意来。德贝维尔夫人的儿子骑马刚好路过马洛特村,就顺道来拜访他们。他主要是代表他的母亲来的,想问一问苔丝究竟愿不愿意去为老夫人管理鸡场;还说以前为她管鸡的小伙子不可靠。“德贝维尔先生说,从你的模样看起来,你肯定是个好姑娘;他说你身价如金啦。他对你很感兴趣——老实告诉你。”
  听说自己得到一个陌生人如此高的评价,苔丝一时似乎真的高兴起来,因为那时候她自己觉得情绪非常低落。
  “谢谢他这样想,”苔丝嘟哝着说;“要是我住在那儿的确感到放心的话,任何时候我都会到那儿去。”
  “他是一个聪明漂亮的人啦!”
  “我可不这样认为,”苔丝冷冷地说。
  “好啦,无论如何,这总是你的一个机会;我敢肯定,他戴的是一个漂亮的钻石戒指!”
  “是钻石戒指,”在窗子下面板凳上坐着的小亚伯拉罕快活地说;“我也看见啦!他举手摸胡子的时候,那枚钻石戒指光灿灿的。母亲,我们那个阔绰的亲戚为什么老是用手摸他的胡须呢?”
  “听听这孩子说的吧!”德北菲尔德太太带着欣赏的神态大声说。
  “大概是炫耀他的钻石戒指吧,”约翰爵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嘴里嘟哝着说。
  “我得想一想这件事,”苔丝说完就离开了房问。
  “好啦,她这一去就把比我们小的一房给征服了,”女主人继续对丈夫说,“她要是不继续往前走,那才是个傻瓜呢。”
  “我可不太喜欢我的孩子们离开家,”做小买卖的丈夫说,“我作为一个家族的大房,别人应该到我这儿来。”
  “不过还是让她去吧,杰克,”可怜的傻乎乎的妻子劝着丈夫说。“他都叫她小堂妹啦!他很有可能娶了她,让她做一个贵夫人;那时候,她就同她的祖先一模一样了。”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