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与玻璃球 第09章 收割节(12)

  19
  收割节前夜,科蒂利亚一直没有上床睡觉。她整个晚上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没合过眼;虽然腿上放着针线活,但她并没有多织一针,也不曾拆去一线。现在,晨曦已渐渐变成十点的阳光,她仍旧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茫然若失地盯着外面。那里有什么可看的呢?一切都付之东流——托林会给苏珊和她孩子的一笔财富泡汤了,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在遗书里写上这一笔;想在这个小城提升身价的希望破灭了,所有为将来做的打算都砸了,居然被两个管不住裤腰带的年轻人付之一炬。
  她坐在旧椅子上,针线活放在膝头,苏珊抹在她脸上的煤灰像烙印似的格外显眼,她心想: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我死在这张椅子上——又老,又穷,被忽略,被遗弃。那个忘恩负义的孩子!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窗子上细微的刮擦声把她从游离状态中惊醒。她不清楚这声音在侵入她的意识之前持续了多久,但声音一牵动她的神经,她立刻把针线活放到一边,起来看个究竟。可能是鸟在啄窗,或者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玩收割节的恶作剧。不管是什么,她都要把弄出声音的东西赶走。
  一开始,科蒂利亚什么也没看见。当她正想转过脸时,她发现院子边有一匹小马和一辆手推车。那推车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黑色的,上面画着金色的图纹——小马低垂着头站着,并不在吃草,而是一副跑得半死的样子。
  她正紧皱眉头看着,一只扭曲的脏兮兮的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手举到空中,又刮起窗玻璃来。科蒂利亚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抚在胸前,心怦怦怦地乱跳。她后退一步,小腿擦到火炉的围栏,不由尖叫了一声。
  又长又脏的指甲在玻璃上又划了两次,然后消失了。
  科蒂利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犹豫不决地走向门口,在木柴箱边停下,找了块不大不小的木头拿在手里。以防万一。然后,她拉开门,站在屋角,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靠花园那一边,举起了木棍。
  “快滚出来!趁我还没动手,快滚!”
  眼前的东西让她顿时说不出话来:一个老得可怕的女人缓缓穿过屋边被霜冻死的花圃——向她爬过来。这干瘪丑老太的丝丝白发(仅剩的几根头发)垂在面前。面颊和眉毛上有好多脓疮,都已溃烂;嘴唇开裂,血顺着尖尖的长肉瘤的下巴滴下来;眼角膜变成了污浊的灰黄色。她边爬边大口大口喘着气,发出又粗又嘶哑的声音。
  “善良的女人,帮帮我,”那妖精似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说。“来帮我一把吧,我累得快支撑不住了。”
  握着木棍的手放了下来。科蒂利亚感到难以置信。“蕤?”她疑惑地低声问。“是蕤吗?”
  “嗯,”蕤有气无力地说,吃力地用手抓着冰冷的地,继续在萎谢的花丛中往前爬。“帮帮我。”
  科蒂利亚退了一步,临时找来的木头垂在膝盖旁。“不。我……我不能把你这样的人留在我家里……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但是……你知道,我名声很好……人们总是密切关注着我,他们真是这样……”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高街,仿佛生怕看到她家门外挤了一堆市民,垂涎地注视着,蠢蠢欲动,交换着卑劣的谣言,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罕布雷很安静,所有大小道路空荡荡一片,收割节向来能听到的欢呼喧闹声销声匿迹了。她回过神来看着残败的花丛中的东西。
  “你的侄女……干的……”地上的东西无力地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科蒂利亚一松手,木棍落下来,撞在脚踝上,但她却全然未觉。她的手在身前握成两个拳头。
  “帮我一把,”蕤低语。“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们俩……靠女人的智慧……想办法……”
  科蒂利亚犹豫片刻,走到老婆子身边,蹲下来,用一只手臂挽住她,生拉硬拽地把老太婆拖了起来。蕤的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肉体腐烂的臭气。
  科蒂利亚扶着女巫走进房间,女巫瘦古嶙峋的手指抚着她的面颊和脖翼。科蒂利亚感到浑身难受,但她强忍着没有推开她的手,直至把她带到一张椅子前。蕤一屁股坐下去。口里喘着粗气,另一头放屁,两头出气。
  “听我说。”老女人虚弱地说。
  “我听着呢。”科蒂利亚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她可能快死了,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一旦盯着你,再想把脸转开就很难。蕤把手指伸进满是污垢的上衣,取出一个银灿灿的符咒之类的东西,迅速地来回移动,好像在做祷告。一夜没睡的科蒂利亚不由得昏昏欲睡了。
  “其他人我们管不了,”蕤说,“玻璃球从我的掌心被抢走了,但她——!她被带回到市长府邸,也许我们能处置她——是的,我们可以这么做。”
  “你处置不了任何东西,”科蒂利亚漠然地说。“你快死了。”
  蕤呼哧呼哧冷笑,嘴角流下一滴泛黄的口水。“死?你错了!我只是累坏了,需要恢复一下精力。听我说,科蒂利亚,海勒姆的女儿,帕特的妹妹,听我说!”
  她用一只干瘦的手臂(却出奇地强壮)钩住科蒂利亚的脖子,把她的头凑近。与此同时,她举起另一只手,在科蒂利亚瞪大的眼前转动银符。丑老太婆小声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科蒂利亚理解地点点头。
  “那就着手行动吧,”老婆子说着,松开了手。她疲惫之极地倒回靠椅。
  “现在,我支撑不了多久了。我要一点时间恢复体力。你先张罗。”
  科蒂利亚穿过房间,到厨房去了。在手动水泵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块砧板,里面插了两把锋利的菜刀。她拿了一把走回房间。她的眼神迷离恍惚,苏珊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当时她和蕤站在蕤小屋的门口,笼罩在吻月的光芒中。
  “你会报复她吗?”蕤问。“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年轻漂亮的小姐,”科蒂利亚喃喃低语,几乎听不出她在讲什么。空着的手轻飘飘举到脸上,捂着煤灰斑斑的脸。“会的。我要让她付出代价,说到做到。”
  “以死亡为代价?”
  “对。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死神召唤的是她,”蕤说,“你不用怕。科蒂利亚,快帮我恢复体力。把我要的给我!”
  科蒂利亚从上往下解开连衣裙的扣子,拉开衣襟,露出扁平的胸部,大约从去年起,她的肚子开始向外凸起,有了点小肚子,但腰部的线条依旧隐约可见,刀就是用在这个部位。她把刀切人内衣,深入表皮。血渗透了白色的棉布。
  “啊,”蕤轻声惊叹道。“像玫瑰。我一直梦想着玫瑰,盛开的玫瑰。走近些!”她伸手搂住科蒂利亚的腰背,把她拖近,抬眼瞧了瞧科蒂利亚的脸,然后笑着舔起嘴唇来。“很好,这样很好。”
  科蒂利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库斯的蕤把头埋到她内衣红色的切口上,吮吸起来。
  20
  罗兰三人盘坐在高高的草丛中,听到轻微的马具和带扣的叮当声渐渐放大,罗兰起初一阵高兴,但当声音越来越近——近得足以听到窃窃私语的人声和马蹄声时——他开始担心。骑马人从他们附近走过是一回事,但如果运气够差,那些人取道径直迎面而来,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就很可能会像田间的一窝鼹鼠,被不长眼的犁刀活活砍死。
  命运决不会让他们走到那一步,遇到那样的结局,不是吗?在如此广袤的恶草原,骑兵队怎么会偏偏选罗兰三人盘踞的路线呢?但队伍依旧在逼近,带扣的声音和人群的话音愈加清晰了。
  阿兰有些慌恐地看着罗兰,往左边指了指。罗兰摇摇头,两手拍拍地,示意原地不动。他们别无选择;这个时候转移阵地而不被发现是不太可能的了。
  罗兰拔出枪。
  库斯伯特和阿兰也不约而同地抽枪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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