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与玻璃球 第09章 收割节(1)

  1
  他们走进点着昏黄煤气灯的马厩,一个黑影从某个畜栏里冒出来。罗兰拔出佩在身上的两把枪,却发现锡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面前,微笑地看着他,一只手里还拿着马镫。看清是罗兰之后,锡弥脸上笑得更开心了,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他向他们跑去。
  罗兰收好枪,准备拥抱这个男孩,但锡弥从他身边跑过,投进了库斯伯特的怀抱。
  “喔噢,喔噢,”库斯伯特说,先是夸张地摇晃着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然后一把抱起锡弥。“你想把我撞翻啊,小子!”
  “她把你们救出来了!”锡弥大声说。“我知道她能做到,我知道!好样的,苏珊!”锡弥回头看着站在罗兰身旁的苏珊。她仍旧脸色苍白,但似乎平静了不少。锡弥转回头,在库斯伯特的前额正中献了一个亲吻。
  “喔噢!”库斯伯特又叫了起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爱你,善良的阿瑟·希斯!你救了我的命!”
  “嗯,也许我是救了你的命,”库斯伯特说,开怀大笑起来,不过样子有点尴尬(那顶宽边帽对他来说太大了,现在已经滑稽地歪到一边),“但如果我们不赶快,我可不能保证把你的命留很久。”
  “马都已经准备好了,”锡弥说。“苏珊让我这么做,我都做好了。只要再给理查德·斯托克沃思先生的马安上这个马镫就好了,因为装着的那个马镫快要坏了。”
  “这个以后再说,”阿兰接过马镫,放到一边,然后转身看着罗兰。“我们去哪儿?”
  罗兰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应该回到托林的陵墓去。
  锡弥立刻惊恐地表示反对。“那个停着尸骨的院子?天上还有滚圆的魔月?”他狠狠地摇头,把宽边帽都摇下来了,头发从这头甩到那头,又从那头甩到这头。“他们死在那里,迪尔伯恩先生。但如果你在魔月出现时打搅了他们,他们会起来走动的!”
  “不管怎么样,去那里不妥,”苏珊说。“城里的女人们会从海滨区一路上摆放鲜花,陵墓里也会放满鲜花。如果奥利芙抽得出时间,她会负责此事,我姑妈和克拉尔会作为她的陪同。我们不想碰上那些妇人吧。”
  “好吧,”罗兰说。“我们上马出发,边走边想。苏珊,你帮忙想想。还有你,锡弥。我们需要一个藏身之处,至少能待到清晨。还有,这个地方必须是我们一个小时之内能赶到的。要离开伟大之路,除了西北,罕布雷的任何方向都可以。”
  “为什么不能是西北?”阿兰问。
  “因为这是我们现在走的方向。我们还有任务要……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行动了。特别要告诉艾尔德来得·乔纳斯。”他微微一笑。“我要他知道,游戏结束了。再也没有城堡了。真正的枪侠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他能不能对付得了。”
  2
  一小时以后,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树梢上,罗兰的卡一泰特到达了西特果的油田。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几个人没有在伟大之路上骑行,而是跟那条路保持平行。但事实上,这样的谨慎是多余的:一路上,他们没看到一个骑手。
  就好像今年的收割节被取消了,苏珊心想……接着她又想到了红手稻草人,这个念头让她哆嗦了一下。他们本会在明晚把罗兰的手涂成红色,而一旦他们再次被抓,这个可能性仍旧存在。不光是罗兰,还有我们所有的人。包括锡弥。
  他们把马(还有卡布里裘斯,它被长缰绳拴着,一路上暴躁但不失敏捷地跟在马后面跑)留在油田东南角一个废弃已久的泵匝装置旁,然后慢慢走向还在运转的井架,这些井架都集中在一个区域内。他们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虽然罗兰觉得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但在这里小声说话是再自然不过的。在罗兰看来,西特果远比墓地阴森可怕得多。如果说魔月变圆时,墓地里的死尸会活起来,那么这个地方现在就有一些很不安分的尸骨,那些锈迹斑斑的僵尸撕心裂肺地尖叫着,站在诡异的月光下,活塞一上一下,像行进的腿脚上下运动。
  罗兰带他们走进这块尚在活动的地带,他们经过了两块标牌,第一块上写着:你戴安全帽了吗?还有一块写着:我们生产石油。我们炼制安全。他们在井架下停下,机器的碾压声如此之大,罗兰必须大声喊,才能让他们听到他说的话。
  “锡弥!给我几个大爆竹!”
  锡弥已经从苏珊的鞍囊里拿了一口袋爆竹,现在他递了两个给罗兰。
  罗兰拉住库斯伯特的胳膊,把他拖到前面。井架周围有一圈生锈的围栏,当两个男孩想爬上去的时候,横支杆像衰老的骨头一样纷纷折断。他们在机器和月光飘忽不定的阴影里面面相觑,既紧张,又觉得好笑。
  苏珊拉住罗兰的手臂。“小心!”她在井架机器规律的砰一砰一砰的巨响中叫喊。他看到她的神情,发现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有兴奋和紧张。
  罗兰笑了,把她拽到身前,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准备跑,”他耳语道。
  “如果我们干得好的话,西特果将会有新的蜡烛。一根无比硕大的蜡烛。”
  他和库斯伯特俯身钻过锈蚀的井架底部的一根横杆,机器就在他们旁边,巨大的噪音使他们皱着眉头。罗兰觉得奇怪,这机器居然用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肢解。机器的大部分都包在生锈了的金属框里,他依然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旋转柄轴闪着油光,那肯定是自动喷射器喷的油。因为靠得很近,煤气扑鼻而来,使他想起油田另一头的那个有规律地喷射火焰的喷头。
  “好大一个屁!”库斯伯特喊道。
  “什么?”
  “我是说,这气味闻起来像……噢,别管那了!能行的话我们就干吧,怎么样?”
  罗兰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狂吼大叫的机器上方有一些通风帽,被漆成铁锈绿。他走近一些,库斯伯特略显迟疑地跟在后面。他们钻进一条既难闻又炙热不堪的排气通道,这样一来,他们基本位于井架的正下方了。前面,活塞端口的柄轴稳稳地转动着,油滴从它光滑的一端淌下来。旁边有一根弯曲的管子——肯定是根导流管,罗兰猜测。原油不时从管日滴下来,地上有一摊黑色的油。他指着管口下面那摊黑油,库斯伯特点头表示明白。
  在这个震耳欲聋的喧嚣之地,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罗兰一手钩住伯特的脖子,把他的耳朵凑到自己嘴边;另一只手把一个大爆竹举在库斯伯特的眼前。
  “点燃导火线,马上跑,”他说。“我来拿着,给你足够的时间,这是为了我们俩。我希望我往回撤的时候能一路畅通,明白吗?”
  库斯伯特点点头,然后把罗兰的头转过去,用同样的方式跟他说话。
  “如果空气里有足够的可燃气体,我点火后把空气都引爆了怎么办?”
  罗兰往后退了一步,摊开手掌,做出一个“我怎么知道”的手势。库斯伯特哈哈大笑,取出了一盒硫磺火柴,这是他离开牢房时从艾弗里办公桌上顺手牵羊拿走的。他挑了下眉毛,意思是问罗兰准备好了没有,罗兰点点头。
  风吹得很猛,但井架下面的一圈机器把风隔离在外,硫磺火柴点燃了,火焰很稳。罗兰举起大爆竹,脑子里涌起一段对母亲的短暂而痛苦的回忆:她无比痛恨这种东西,她总是很肯定自己的儿子会因为玩爆竹而炸断手指,炸瞎眼睛。
  库斯伯特拍拍罗兰心脏上方,吻了吻他的手掌,祝他好运。接着,他把火焰靠近导火线,火花嘶嘶飞溅。库斯伯特转身,装出要把机器炸了的样子——库斯伯特就是这样,罗兰想;就是在绞刑架上他也不会忘了开玩笑——然后,飞快冲回他们来时走的那条短走道。
  罗兰一直拿着爆竹,估算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它抛进导流管,接着转身就跑,担心库斯伯特害怕的事情真的会发生:整个空气都可能被引爆。还好,并非如此。他一路从短走道跑了出来,看到库斯伯特站在断裂的栅栏外等他。罗兰对着他挥手示意——走啊,蠢货,快走!——接着,他身后的世界轰的一声炸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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