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 一〇三

  当然也不能逼他太盛,吕后答应让他回去想想。
  当他走出长乐宫的时候,天渐渐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夜已深了,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他不觉打了个寒噤。
  当他坐在车中驶出长安城,尽管放下了窗帘,阵阵秋风仍钻了进来,经过一阵颠簸,他的腹中有一种翻肠倒肚的感觉,难受极了。等了一会儿,他觉得手足都冻僵了,而腹中又是一阵阵绞痛,还没有回到紫柏岭,他就呕吐了……
  一路上,何肩吓坏了。张良回家躺在床上,就上吐下泻,浑身滚烫,烧得喃喃自语:
  “不、不……太、太后……我、我不去……不去……”
  “何、何肩……我、我要……去了……不、不是……去京城……那里……我、我不能去……”
  “不用……不用收拾……行囊……那里……那里什么……也不用……带了……”
  “我……我要随……赤松子去了……”
  第二天,他稍微清醒时,何肩问他,要不要把他病重的消息报告太后和惠帝?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何肩又问,要不要请一位郎中来看一看?
  他也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何肩在山后找到一位采药老人,请他为张良看病。老人欣然前往,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步履轻盈,身轻如风。他来到病榻前,伸手为张良纳脉。刚一触到手腕,张良猛然惊醒。他以奇异的目光注视老人良久,嘴唇翁动,吃力地轻声吐出几个字来:
  “是……你……伯、伯……盛……”
  老人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子房,我来寻你.没想到正赶上为你送行!”
  张良面带微笑,平静地合上眼睛,呼吸愈来愈微弱了。
  老人慢慢松开手,起身离去。
  何肩追了出来,问道:“先生,他还有救么?”
  老人摇了摇头说:“他今晚子夜时分上路。”说完飘然离去。
  是夜,子夜时分。
  张良醒来了。他睁开了双眼,如大梦初醒,显得那般平静。没有痛苦,没有愁怅,没有忧伤。也无所留恋,无所牵挂,无所悔恨,轻声地说了一句:
  “我随赤松子去了。”
  然后,他合上了双眼,永远地长眠。
  烛光的火苗抖动了一下,熄灭了,化为一缕淡淡的青烟。
  屋里顿时一片漆黑,窗口一束皎洁的月光透射进来,正照在张良的脸上,安详而平静。
  何肩赶紧把门打开,快步来到院中,抬头一望,夜空如洗,天心一轮皎洁的圆月。
  满山的松林,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松涛阵阵,如泣如诉……
  月空里一只南行的孤雁,发出声声凄婉的哀鸣。
  时年汉惠帝六年,即公元前189年。
  按照张良的遗愿,他的坟茔垒砌在松林的清泉边,那块黄石随他一起葬入墓中。
  吕后正在等待张良的答复,得到的却是他的噩耗。
  他死后,被谥号“文成”。按照惯例,长子不疑袭封。次子辟疆年方十四岁,被吕后授为侍中。
  张良死去一年后,年仅二十三岁的惠帝刘盈死去了。
  再一年后,吕雉终于称帝。
  张良生前说过一段话,是他自己一生的概述,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墓志铭:
  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这就是张良的人生三部曲——
  报仇强秦,天下震动;
  为帝者师,封万户侯;
  弃人间事,从赤松游。
  张良死后四十四年,即公元前145年,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诞生。再过五十三年,即公元前92年,司马迁在困厄中完成了辉煌的历史巨著《史记》。在《史记》中,司马迁专门写了一篇《留侯世家》为张良立传。太史公在结语赞颂他说:
  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
  在总览全书的《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又对张良作了总结性的评价: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于易,为大于细。
  唐代司马贞撰《史记索隐》,其中为一百三十人写述赞,他为留侯张良写了一篇精彩的赞歌:
  留侯倜傥,志怀愤惋。
  五代相韩,一朝归汉。
  进履宜假,运筹神算。
  横阳既立,申徒作杆。
  灞上扶厄,固陵静乱。
  人称三杰,辩推八难。
  赤松愿游,白驹难绊。
  嗟彼雄略,曾非魁岸。
  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写了一篇著名的《留侯论》,称赞张良有“盖世之才”,他认为“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
  北宋大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如今,张良墓究竟在何处?唐代张守节撰写的《史记正义》中引《括地志》云:“汉张良墓在徐州沛县东六十五里,与留城相近也。”
  不论是谁出于什么动机,把张良的遗体搬回他的封邑埋葬,都纯属庸人自扰。如果张良有在天之灵,他的灵魂是无羁的灵魂,是自由的灵魂。
  他的坟墓究竟在何处?又是否是他真正的墓地?这并不重要。
  他永远活在历史与传说中,只要华夏子孙还在这个地球上存在,张良的名字就不会消亡。
  他死后两千一百八十五年的历史已经证明,今后的历史还将继续作证。
  公元一九九五年十一月至一九九六年七月
  于四川仁寿县城文林桥畔“虚静斋”,
  时年张良逝世二千一百八十五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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