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 第十章 疑虑重重(2)

  “我会告诉你的,”他说,“我只是在想用什么方式告诉你。”
  真是这样吗?的确如此吗?他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通过缄默不语的方式撒谎。他感到不得不沉默,就像一个看到他便器里有血或两股间有肿块的人不得不沉默一样。在这种事情上沉默就是不合理的……但恐惧也是不合理的。
  还有别的原因:他是个作家,一个从事想象的人。他从没见过谁——包括他自己——很明显地知道他或她为什么做任何事。他有时相信,写小说的冲动只不过是为了抵御混乱甚至精神错乱。它是那些只能在内心找到秩序的人的一种绝望的努力。
  他的体内有一个声音第一次低语道:你写作时你是谁,泰德?那时你是谁?
  他无言以答。
  “怎么啦?”丽兹问,她的语调很尖利,快到愤怒的边缘了。
  他从沉思中抬起头,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你找到了告诉我的方式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瞧,”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生气,丽兹!”
  “因为我吓坏了!”她愤怒地喊道……但现在他已看到她眼角中的眼泪。“因为你对警长隐瞒,我原以为你不会对我隐瞒!如果我不是看到你脸上的表情的话……”
  “哦?”现在他自己开始感到愤怒,“是什么表情?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上去很内疚,”她喊道,“当你告诉人们你已戒酒而实际上没有时,你也是那种表情。当——”她突然停下。他不知道她在他脸上看到什么——也不想知道——但这表情打消了她的愤怒,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感动的神情,“我很抱歉,我这么说很不公平。”
  “为什么不呢?”他木然道,“这是真的。”他走回浴室,用漱口水冲净最后一点儿牙膏,这是戒酒漱口水,像咳嗽药一样。代用的香精在厨房柜子里,自从写完最后一本斯达克小说后,他从没喝过一口。
  她的手轻轻碰碰他的肩头:“泰德……我们生气了,这只能伤害我们俩,但无补于事。你说有一个心理变态者自以为他是乔治·斯达克,他已经杀了两个我们认识的人,其中一人要为斯达克笔名的泄露负一部分责任。你应该意识到你在那个人的黑名单上,尽管如此,你还是瞒着某些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麻雀又飞起?”泰德说。浴室的日光灯非常刺眼,他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没有变化的一张老脸,也许眼睛下有点儿阴影,但它仍是那张老脸,他很高兴,它不是电影明星的脸,但它是他的。
  “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关掉浴室的灯,把手搭在她肩上,他们走过去躺在床上。
  “在我十一岁时,”他说,“我做了一次手术,它是从我大脑的前叶——我认为是前叶——摘除了一个小肿瘤,你知道的。”
  “是吗?”她很迷惑地看着他。
  “我告诉过你,在肿瘤确诊之前,我头痛的厉害。”
  “对。”
  他开始漫不经心的抚摩她的大腿,她的腿修长可爱,睡衣真是非常短。
  “告诉过你声音吗?”
  “声音?”她看上去很困惑。
  “我想没告诉过你……但是你看,它似乎很不重要,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脑瘤的人经常头痛,有时候他们会发作,有时两者都有,这些症状都有它们各自的先兆,它们被称为感觉先兆,最普通的是气味——铅笔屑、刚削的葱头、腐烂的水果。我的感觉先兆是视觉上的,它是鸟群。”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们的鼻子几乎碰上,他可以感到她的一绺头发触到他的额头。
  “确切的说,是麻雀。”
  他坐起来,不想看她脸上震惊的神情,他抓住她的手。
  “来吧。”
  “泰德……去哪儿?”
  “书房,”他说,“我要让你看样东西。”
  二
  泰德书房中有一张大橡树桌站了主要位置。这张桌子既不古老也不时髦,它只是一块极大的、非常合用的木块,它就像一个恐龙一样站在三个吊着的玻璃球下,打在桌面上的光不算刺眼。桌面大部分都被遮住了,稿子、成堆的信件、书籍和寄来的校样堆的到处都是。桌子上方的白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是泰德喜欢的建筑:纽约的熨斗大厦。它让人难以置信的楔子形状总是让泰德感到高兴。
  打字机旁是他正在写的小说《金狗》的手稿,打字机上是他那天所打的稿子,一共六页,这是他通常的数量……就是说,当他作为他自己写作的时候。作为斯达克,他通常写八页,有时写十页。
  “庞波来到之前,我正在修改稿子,”他说,他从打字机上捡起一叠纸交给她,“这时声音来了——麻雀的声音。今天第二次了,只是这次声音更大,你看到稿纸顶端写的什么了吗?”
  她看了很久,他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和头顶。当她抬头看他时,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窄窄的灰线。
  “一样,”她低声说,“完全一样,啊,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
  她晃了一下,他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担心她会晕过去,但他的脚绊在办公椅X形的腿上,差点儿把他们两人摔到桌子上。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低声说,“你呢?”
  “没什么事,”他说,“我很抱歉,我总是笨手笨脚的,我只能站着摆样子。”
  “你在庞波来之前写下这话的,”她说。她似乎觉得这难以理解,“之前。”
  “对。”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紧张地看着他,尽管灯光很亮,她眼睛的瞳孔变得又大又黑。
  “我不知道,”他说,“我以为你会猜出点什么。”
  她摇摇头,把稿子放回他桌子上,然后用手擦她的短睡衣,好象要擦去什么脏东西。泰德相信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也没有告诉她。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隐瞒了吧?”他问。
  “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
  “他会说什么?我们注重实际的警长来自缅因州最小的一个镇,他相信计算机和目击者证据,他宁愿相信我有一个孪生兄弟而不相信有人能复制指纹,如果他知道这事,他会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正在竭力把自己从震惊中解脱出来,他以前也见她这么做过,很敬佩她的自制力。“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泰德。”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最坏的情况是他会认为我事先了解犯罪情况,他更可能认为,今晚他离开后我跑到这儿写下这句子。”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呢?为什么?”
  “我认为他的第一个推测就是我精神不正常,”泰德面无表情地说,“像庞波那样的警察宁愿相信精神不正常,而不愿接受超出普通感觉之外的事。我一直想自己把这是弄明白,如果你觉得我不该这样,那么我们可以给罗克堡警长办公室打电话,留下话给他。”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在一些谈话节目中听说过超自然的联系……”
  “你相信那些话?”
  “我以前没认真想过那些说法,”她说,“现在我开始认真考虑了。”她伸手拿起写了字的手稿。“你用乔治的笔写的?”她说。
  “它是离我最近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说,想起了斯克瑞托牌笔,但马上把它赶出他的心里,“而且它们不是乔治的铅笔,从来不是,它们是我的。我他妈的已经厌倦了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看待,这已经失去任何意义。”
  “但是你今天用了一句他的话——‘为我做不在场的伪证’。我以前从没听你在书本以外用过,那只是一种巧合吗?”
  他想要告诉她这当然是巧合,但没有说出口。这可能是巧合,但从他在纸上所写的看,他怎么能确信呢?
  “我不知道。”
  “你是处在一种恍惚状态中吗,泰德?你写这句话的时候,是处在一种恍惚状态中吗?”
  他缓慢地、勉强地回答说:“是的,我想是的。”
  “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呢?”
  “我记不住了,”他说,然后又勉强补充道:“我想我可能说过什么,但我真的记不得了。”
  她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说:“咱们睡觉去吧。”
  “你以为我们能睡着吗,丽兹?”
  她凄凉地笑了。
  三
  但二十分钟后,他实际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这时丽兹的声音又把他叫醒。“你必须去看医生,”她说,“星期一就去。”
  “这次没有头痛,”他抗议说,“只有鸟的声音,还有我写的那古怪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充满希望地加了一句:“你不认为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丽兹说,“但我必须告诉你,泰德,我很少相信巧合。”
  由于某种原因,这使他们俩觉得好笑,于是两人躺在床上互相抱着咯咯笑起来,声音尽量放小,以免吵醒双胞胎。他们又和好了——泰德现在只能确信一件事,那就是一切如常了,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不幸的往事又被埋葬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我要跟医生约一下。”当他们笑声停下来时,她说。
  “不,”他说,“我自己来。”
  “你不会故意忘了吧?”
  “不会。星期一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约医生,我向你保证。”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睡觉那真是他妈的奇迹。”但五分钟后,她的呼吸变得均匀平和,接着不到五分钟泰德自己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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