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 第02页

  致内阁总理D·R先生的信
  西达贝·姆·189X年7月30日
  是的,你猜得不错,我亲爱的兄弟,米歇尔对我们谈了。这就是他的叙述。你要看看,我也答应了你;不过,要寄走的当儿,我又迟疑了;重新读来,我越往下看,越觉得可怕。啊!你会怎样看我们的朋友呢?再说,我本人又如何看呢?难道我们把他一棍子打死,否认他残忍的性情会改好吗?恐怕如今不止一个人敢于承认在这篇叙述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人们是设法发挥这种人的聪明才智还是轻易拒绝让他们享有公民权利呢?
  米歇尔对国家能有什么用?不瞒你说我不知道……他应当有个差使。你才德出众,身居高位,又握着大权,能给他找个差使吗?——从速解决。米歇尔忠于职守,现在依然;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只忠于他自己了。
  我是在湛蓝的天空下给你写信的。我和德尼、达尼埃尔来了十二天,这儿响晴勃日,没有一丝云彩。米歇尔说两个月来碧空如洗。
  我既不忧伤也不快乐。这里的空气使我们心里充满一种无名的亢奋,进入一种似乎无苦无乐的状态;也许这就是幸福吧。
  我们守在米歇尔身边,不愿意离去;你若是看了这些材料,就会明白其中的缘故了。我们就是在这里,在他的居所等待你回信;不要拖延。
  你也知道,德尼、达尼埃尔和我,上中学时就跟米歇尔关系密切,后来我们的友谊逐年增长。我们四人之间订了某种协定:哪个一发出呼唤,另外三人就要响应。因此,我一收到米歇尔的神秘的呼叫,立即通知达尼埃尔和德尼,我们三个丢下一切,马上启程。
  我们有三年没见到米歇尔。当时他结了婚,携妻子旅行,上次他们经过巴黎时,德尼在希腊,达尼埃尔去了俄国,而我呢,你也知道,我正守护着我们染病的父亲。当然,我们还是互通音信;西拉和维尔又见过他,他俩告诉我们的情况使我们大为诧异。我们一时还解释不了。今非昔比,从前他是个学识渊博的清教徒,由于过分笃诚而举止笨拙,眼睛极为明净;面对他那目光,我们过于放纵的谈话往往被迫停下来。从前他……他的记述中都有,何必还向你介绍呢?
  德尼、达尼埃尔和我听到的叙述,现在原原本本地寄给你。米歇尔是在他住所的平台上讲的,我们都在他旁边,有的躺在暗影里,有的躺在星光下。讲完的时候,我们望见平原上晨光熹微。米歇尔的房子,以及相距不远的村庄,都俯临着平原。庄稼业已收割,天气又热,这片平原真象沙漠。
  米歇尔的房子虽然简陋古怪,却不乏魅力。冬天屋里一定很冷,因为窗户上没安玻璃;或者干脆说没有窗户,只有墙上的大洞。大气好极了,我们到户外躺在凉席上。
  我还要告诉你,我们一路顺风,傍晚到达这里,因为天气炎热而感到十分劳顿,可是新鲜景物又使我们沉醉。我们在阿尔及尔只作短暂停留,便去君士坦丁。从君士坦丁再乘火车,直达西迪贝·姆,那里有一辆马车等候。离村子很远公路就断了。就像奥姆布里①地区的一些村镇那样,这座村庄斜卧在岩山坡上。我们徒步上山,箱子由两头骡子驮着。从这条路上去,村子的头一栋房子便是米歇尔的住宅。有一座隔着矮墙,或者说圈着围墙的花园,里面长着三棵弯弯曲曲的石榴树、一棵挺拔茂盛的欧洲夹竹桃。一个卡比尔人②小孩正在那儿,他见我们走近,便翻墙逃之夭夭。
  ①意大利中部地区。
  ②居住在阿尔及利亚的柏柏尔人。
  米歇尔见到我们并无快乐的表示,他很随便,似乎害怕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过,到了门口,他就表情严肃地挨个同我们三人拥抱。
  直到天黑,我们也没有交谈十句话。晚餐摆在客厅里,几乎是家常便饭,客厅的豪华装饰却令我们惊异,不过,你看了米歇尔的叙述就会明白。吃完饭,他亲手给我们烧咖啡喝。然后,我们登上平台,这里视野开阔,一望无际。我们三人好比约伯①的三个朋友,一边等待着,一边观赏火红的平原上白昼倏然而逝的景象。
  ①《圣经》中人物,他具有隐忍精神,经受住了神的考验。
  等到夜幕降临,米歇尔便讲了起来:
  1-01
  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你们都忠于友谊。你们一召即来,正如我听到你们的呼唤就会赶去一样。然而,你们已有三年没有见到我。你们的友谊经受住了久别的考验,但愿它也能经受住我此番叙述的考验。我之所以突然召唤你们,让你们长途跋涉来到我的住所,就是要同你们见见面,要你们听我谈谈。我不求什么救助,只想对你们畅叙。因为我到了生活的关口,难以通过了。但这不是厌倦,只是我自己难以理解。我需要……告诉你们,我需要诉说。善于争得自由不算什么,难在善于运用自由。——请允许我谈自己;我要向你们叙述我的生活,随便谈来,既不缩小也不夸大,比我讲给自己听还要直言不讳。听我说吧:
  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昂热郊区的农村小教堂里,我正举行婚礼。宾客不多,但都是挚友,因此,那次普通的婚礼相当感人。我看出大家很激动,自己也激动起来。从教堂出来,你们又到新娘家里,同我们用了一顿快餐。然后,我们登上租车出发了;我们的思想依然随俗,认为结婚必旅行。
  我很不了解我妻子,想到她也同样不了解我,心中并不十分难过。我娶她时没有感情,主要是遵奉父命;父亲病势危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怕把我一人丢在世上。在那伤痛的日子里,我念着弥留的父亲,一心想让他瞑目于九泉,就这样完了终身大事,却不清楚婚后生活究竟如何。在奄奄一息的人床头举行定婚仪式,自然没有欢笑,但也不乏深沉的快乐,我父亲是多么欣慰啊。虽说我不爱我的未婚妻,但至少我从未爱过别的女人。在我看来,这就足以确保我们的美满生活。我对自己还不甚了了,却以为把身心全部献给她了。玛丝琳也是孤儿,同两个兄弟相依为命。她刚到二十岁,我比她大四岁。
  我说过我根本不爱她,至少我对她丝毫没有所谓爱情的那种感觉;不过,若是把爱理解为温情、某种怜悯以及理解敬重之心,那我就是爱她了。她是天主教徒,而我是新教徒……其实,我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个教徒!神父接受我,我也接受神父:这事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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