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疯狂者 第八章 公牛万岁(6)

  她拼命从他的控制中挣脱出来,向写字台退去。她仍然能够闻到英国牛皮的味道,但现在也闻到了一些别的气味儿:热橡胶味、汗昧,还有尿味。是她的尿吗?她难道尿在自己身上了吗?她不知道。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麻木了。
  “别碰我。”她的声音颤抖着,完全不同于平日那种平静而带有权威性的语调。她在身后摸索报警器的按钮,它就在这里什么地方,但是被一大堆文件盖住了。“你不许碰我,我警告你。”
  “安娜——安娜——吧哪——法那……”戴着有角面具的那个怪物用一种沉思的语调说着,在身后关上了门。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处于黑暗之中。
  “别碰我。”她说,沿着书桌慢慢移动着。如果她能走进浴室里,锁上门——
  “费摩——吗哪……”
  从左侧过去。接近了。她又冲向右侧,但慢了一步。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抱住了她,她又想发出尖叫,那双胳膊攥得更紧了,她只能无声地喘息着。
  假如我是苦儿卡思黛,我会——她正在想时,诺曼的牙齿已经咬到了她的喉咙上。他用鼻子在她脸上嗅着,就像一只在情人街圈养的小羚羊。接着他的牙齿咬进了她的喉咙里,一股热呼呼的东西喷到她胸前,慢慢流了下来,她不再想了。
  7
  当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并在所有的陈述上签了字以后,天早已黑了。罗西脑袋晕乎乎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刚刚参加了一场高中时经常参加的那种全天考试。
  格斯塔森像捧圣餐一样在胸前捧着一堆文件,去准备他的案头工作。罗西站起来向比尔走去,他已经站起来了。格特去找洗手间。
  “麦克兰登女士?”黑尔坐在那里叫她。
  罗西的倦意顿时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吓跑了。比尔离得太远,听不见黑尔可能要对她说的任何事情。他会用一种低沉的、神秘的语调告诉她,趁着一切还来得及,为了她自己的前途,她应该马上停止对丈夫所干的一切蠢事;除非是他们问她,她应该在所有警察面前牢牢闭上嘴巴。他会提醒她这里发生的是一宗家庭内部纠纷,这种事情——
  “我一定会抓住他,”黑尔温和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使你相信我,但无论如何,我要你听我说。我一定会抓住他。我向你保证。”
  她张开嘴看着他。
  “我要抓住他,因为他是个杀人犯,疯子,他很危险。我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不喜欢你看着这个房间的神气,无论什么地方有声响你都会跳起来,甚至我动一动胳膊你都好像受到了惊吓。”
  “我没有……”
  “你就是这副样子。你无法掩饰自己,迟早会表现出来。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是个女人,经历了你所经历的这些事以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你是否想过,你能活下来是多么幸运?”
  “是的。”罗西说。她的腿在发抖。比尔站在门口,带着明显的关切看着她。她对他挤出一点笑容,竖起一根手指:再等一分钟。
  “你真够幸运的。”黑尔说。他注视着这间房子,罗西跟随他的目光看去。在一张书桌上,一个警察正在给一个穿着中学生夹克、正在哭泣的男孩儿作记录。在另一张紧挨落地窗的办公桌旁,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正在和一个侦探翻看一堆照片,两个人头靠得很近。那位侦探脱掉了夹克,腰上露出一把0.38口径的警察专用手枪。在一排监视器前,格斯塔森正和一位穿蓝色套装的年轻人研究他的报告。在罗西看来,这个年轻人不过十六岁左右。
  “你对警察知道得不少,”黑尔说,“但你所知道的大多数都是错误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没有关系,他好像并不要求她回答。
  “你想知道我要抓住他的最大动机是什么吗,麦克兰登女士?”
  她点点头。
  “我要抓住他就因为他是个警察,以上帝的名义,他是一个警察英雄。但是他的嘴脸再一次出现在家乡报纸的头一版时,他将会是‘已故的诺曼·丹尼尔斯’,或者以身穿橘红色囚衣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
  “谢谢你说的这些,”罗西说,“它对我很重要。”
  他把她带到比尔面前。比尔向她伸出了双臂。她紧紧拥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黑尔叫她:“麦克兰登女士?”
  她睁开眼睛,看见格特回到房间,在向她挥手。她有些害羞、但毫不恐慌地看着黑尔,说“你要是愿意,就叫我罗西吧。”
  他露出一个简短的微笑:“你想不想听到一些消息,也许它能够转变你对这座城市的不太友好的反应?”
  “我想……也许。
  “让我来猜猜,”比尔说,“你们跟罗西家乡的警察之间有了麻烦。”
  黑尔抑郁地笑了:“确实如此。他们不太乐意把他们所掌握的关于丹尼尔斯的血液化验资料,以及指纹资料传真给我们。我们不得不跟警方律师打交道——那些警察的辩护师们!”
  “他们要保护他,”罗西说,“我知道他们会的。”
  “至今为止还是这样。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就像当一个警察被人缴了枪械以后本能会告诉他放弃一切尝试,服从凶手一样。当他们经过认真思考以后,就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相信这一点吗?”格特问。
  他仔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是的,我相信。”
  “让警察来保护罗西,直到这件事过去,这行得通吗?”比尔问。
  黑尔再次点头:“罗西,我们已经在春藤街你的住处外面布置了岗哨。”
  她依次看看格特、比尔和黑尔,沮丧和恐惧又一次传遍了全身。形势始终对她不利,她开始感到被人操纵了,她将会遭到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打击。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知道我的住址,他也不可能知道!因此他才会去野餐会找我,他觉得我会去那里。辛西娅没有把我的住址告诉他,对吧?”
  “她说没有。”黑尔强调了”说”字,但这区别太轻微,罗西没有意识到。格持和比尔感觉到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瞧,果然如此!格特也没有说,对吧,格特?”
  “没有,夫人。”格特说。
  “好吧,就算是这样,我仍然希望做得更安全一些。不谈这个问题了。我已经在你的楼前安排了我们的人,住宅区一带至少有两辆汽车备用。我不是想让你再受一次惊吓,但是当一个疯子同时又是一名警察的时候,他便不是一般的疯子。最好别靠运气。”
  “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只好如此。”罗西小声说。
  “肯肖女士,你要去哪儿,我派人送你——”
  “艾丁格码头。”格特说着,整了整身上的长浴衣,“我要在音乐会后举行一场时装发布会。”
  黑尔吃吃地笑着,把手伸向了比尔:“史丹纳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比尔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我也一样。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这是我的工作。”他的目光从格特转向罗西,“晚安,姑娘们。”他又迅速地看了看格特,脸上焕发出轻松的笑容,使他看上去年轻了十五岁。“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着,大笑起来。格特想了一下,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8
  门外的台阶上,比尔、格特和罗西互相拥在一起。空气是潮湿的,湖上弥漫着雾气。雾很稀薄,并不比路灯周围的尘埃和石子路上空的烟雾更加浓厚。但罗西猜想,再过一个小时它们就会厚得可以用刀切了。
  “今晚你想回姐妹之家吗,罗西?”格特问道,“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才能从音乐会回来,我们可以享用所有的爆米花。”
  罗西不愿意回到姐妹之家去,她转身问比尔:“如果我回家,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他迅速地回答,并握住了她的手,“我非常乐意。住的问题不用担心——我能够在任何沙发上睡觉。”
  “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沙发。”她说。她明白沙发不是个问题,因为她不会让比尔睡在那上面。她的床是一张单人床,这就意味着他们将挤一挤,但是她想他们会相处得很好,狭小的空间可能会给她的生活增添更多的内容。
  “再次感谢你,格特。”她说。
  “没关系。”格特简短有力地抱了抱她,然后转过身,在比尔的面颊上很响地吻了一下。这时一辆警车掉过车头停了下来。
  “照顾好她,朋友。”
  “我会的。”
  格特向汽车走去,又停下来指着比尔那辆停在标有“警察公务专用”停车区的哈利车说道:“该死的雾,别开你那玩意儿了。”
  “我会小心的,夫人,我保证。”
  她弯起一只巨大的拳头,假装生气。比尔半闭着眼睛,伸出下巴,脸上装出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罗西大笑起来。她从没有想到过她居然会站在警察局的台阶上放声大笑,但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她始料不及的。
  许许多多的事情。
  9
  尽管已经发生了那些令人不快的事,罗西觉得能重新回到春藤街就像今天早上去乡村时的感觉一样好。她紧靠着比尔穿过街道,哈利车通行无阻地行驶在浓雾中,最后三个街区就像驾车通过了用棉花铺就的梦中世界。哈利车灯那一束笼罩着雾气的雪亮光束像探照灯一样射入了漫天大雾的世界。比尔最终开上春藤街时,大街上的建筑物如幽灵般影影绰绰,布莱茵特公园像一张巨大而空旷的白纸。
  黑尔上尉已如约将车停泊于897号楼前,车身上写着“提供服务和保护”。车前有一片空地,比尔把摩托车驶入空地,挂上空档,关掉了发动机。“你在发抖。”他扶她下了车。
  她点点头,她说话的时候尽量努力使自己的牙齿不哆嗦。“潮湿比寒冷更糟糕。”她想这两种都令人不舒服,只是不清楚哪个更糟糕一些。
  “好吧,让我带你到一个既干燥又暖和的地方去。”他收起头盔,锁好哈利,把钥匙装进兜里。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他拉着她的手,沿着人行道走到一所公寓楼前的台阶上。当他们经过警车时,比尔向车里面的警察挥了挥手。警察从车窗后懒洋洋地向他们致意,街头微弱的路灯照在他的指环上,反射出幽暗的亮光。他的搭档显然已经睡着了。
  罗西从钱包里掏出钥匙,插入门锁打开前门。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良好感觉已经消失了,最初的那种恐惧感像巨大的铁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胃部沉甸甸的,头痛加剧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刚才肯定看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异样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她的注意力如此集中地考虑着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有听到警车的前门轻轻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也没听见在他们身后的人行道上微弱的脚步声。
  “罗西?”
  比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他们站在门廊里,但她完全看不见挂在右边墙上的油画,也看不见黄铜底座的衣帽架和上面的黄铜衣钩,尽管它就立在楼梯边。为什么这里这样黑呢?
  当然是因为吸顶灯关掉了。她在考虑另一个更让她困惑的问题:为什么警车上坐在乘客座位上的那个警察保持着那样不舒眼的姿势,却能睡得那样香。他的下巴抵在前胸上,把帽子拉过眼睛,活像30年代电影里的一名利客。为什么他在值班的时候睡得像头死猪,置重大责任于不顾?他所监视的对象随时可能出现。要是黑尔知道了一定会非常生气,他会立刻跟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谈谈。
  “罗西?出了什么事?”
  他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
  她将思绪重新倒回去,像放录像带那样重新播放了一遍。她又看见比尔站在警车后面向车里的人招手,无声地跟他打招呼,车里的警察也向他们挥挥手,手上的指环在路灯下发出微弱的亮光。她距他有一段距离,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了。她曾经多少次看到这指环上的字印到她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就像美国食品卫生检查机构的封印盖在食品上一样。那就是“服务,忠诚,公众利益”。
  他们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有人在黑暗中急喘着粗气,罗西闻到一股英国皮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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