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疯狂者 第四章 章鱼(9)

  她想加一句话,这很有意思。你为什么不过来,离近些看,也许你会看到比一位准备拿罐头瓶敲碎你脑袋的女士更令人吃惊的东西。告诉我,比尔——那幅油画真的从普通银幕变成了宽银幕,还是仅仅是我的想象?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说。
  比尔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前倾,在她两道眉毛之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他。
  “谢谢你和我一起吃饭。”他说。
  “谢谢你邀请我。”她感觉到有一滴眼泪落在左边脸颊上,用手背擦去。她不怕他看见,也不感到羞耻,她至少可以为这滴眼泪信任他,因为这很美妙。
  “听我说,”他说,“我有一辆摩托车,是老式的哈雷牌大摩托,又大又吵,有时在长时间等待红绿灯时会熄火,但是相当舒服……我敢绝对保证安全。戴头盔的哈雷车手全美国只有六个,我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星期六天气不错,我早上可以带你出外。我知道离这里三十英里远的湖边有一个地方非常美丽。现在游泳还有些冷,但是我们可以野餐。”
  开始她几乎什么也回答不上来——他又一次的邀请使她受宠若惊。而且骑在他的摩托车后坐上……那会是什么感觉?有一会儿罗西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坐在两轮摩托后面以每小时五十到六十英里的速度穿过大街小巷,用胳膊抱住他。一股热气完全出乎意料的冲出她的身体,像是发烧的感觉,她无法辨认那是什么东西,尽管她记得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罗西,你觉得怎么样?”
  “我……哦…”
  她该说什么?罗西神经质地用舌头顶着上唇,眼光努力从他身上离开,清理一下自己的头脑,这时她看见柜台上有一沓黄色广告。她既失望又宽慰地回头看着比尔。
  “我不能去。星期六是姐妹之家的野餐日。我刚到这里时她们帮助过我。她们是我的朋友。有垒球、赛跑、手工艺现场制作——这一类的事情。然后晚上是音乐会,可能会赚些钱。今年请来了靛蓝女孩合唱小组。我答应她们我五点钟去参加体恤衫让利销售,我应该去。我很感激她们。”
  “我可以在五点钟毫不费力地送你去那里。”他说,“如果你愿意,四点也行。”
  她真想这么做……但是还有许多比起公开抛头露面地卖体恤衫更令她害怕的东西。假如她告诉他,他能理解吗?假如她说,我喜欢在你开快车的时候用手抱住你,我喜欢你穿一件皮夹克,因此我的脸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闻那股好闻的味儿,在你运动时,还能听到它发出的摩擦声。我喜欢这一切,但是我担心高潮过去以后我可能发现的东西……我头脑中的诺曼可能一直跟随在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周围。最使我害怕的是不得不调查我丈夫生活的基本前提,这件事他从未说过,因为没必要说:他对待我的方式无可挑剔,极其正常。我所害怕的并非疼痛;我知道疼是怎么回事。我所害怕的是,这个美好、甜蜜的梦会结束。你知道,这种梦我很少做过。
  她意识到她应该说什么,紧接着又意识到她不能说出来,或许因为她在多少部电影中看到过像是哀鸣的声音:不要伤害我,这就是她想要说的。请你不要伤害我。如果你伤害我,我身上所剩无几的最好的部分会死去。
  但是他仍在等待她的回答,等待她说些什么。
  罗西开口说不,她真的应该去参加野餐和音乐会,或许下一次再说。这时她看见了窗口旁边挂着的画像。罗西想,她不再犹豫了,她将掐指计算时间,等待星期六的到来,当她终于在他身后爬上那匹铁马时,她会一路上不断地催他快马扬鞭,疾驰如飞,罗西几乎能够看见她坐在车上,她的玫瑰红连衣裙的褶皱随风飘舞,她赤裸的大腿紧紧夹裹着他的臀部。
  刹那间,滚烫的感觉又一次遍布她的全身,这一次它来得更加强烈、更加迷人了。
  “好吧,”她说,“我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尽管说出来好了。”他咧开嘴笑着说。很明显他高兴极了。
  “请带我去艾丁格码头,姐妹之家的活动在那里举行。然后我们一起欣赏音乐会。这次我请客。”
  “说定了。”他刻不容缓地说,“我能在八点半钟来接你吗?或许太早了?”
  “不,时间正好。”
  “你需要穿外套和毛衣。”他说,“你可以放进车挂包里,户外会感到冷的。”
  “好的,”她说,她已经想到应该问波尔·海沃弗德借这些东西,她们两人身材接近。罗西壁柜里的全部户外服装只有一件薄夹克,至少在短期内不能预算这个房间里的任何开销。
  “那我们到时候再见。再一次为今晚感谢你。”他很想再吻她一次,最后还是拿起她的手握了一会儿。
  “不用客气。”
  他转过身,像孩子般飞快地跑下了楼梯。她忍不住地对照诺曼的动作——他或者缓慢而沉重地低着头走,或者带有某种神经质的快步走。她看着墙上他那拉长的身影直到消失,然后关上门,锁好每一道锁,靠在门上远远地欣赏着那幅画。
  它又发生变化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罗西穿过房间,站在画像面前,双手交叉在背后,头稍稍前倾,那姿势活像《纽约人》杂志上刊登的艺术画廊赞助人或经常出入画廊者的一幅漫画。
  是的,她看见了,虽然画像的范围仍像以前一样,但她肯定在某个地方变宽了一些。茂盛的青草中正在斜视的第二尊头像右边,她能看见一条通往林间空地的小路。在山顶女人的左面,她现在能看见一个毛发蓬松的小马驹的头部。它戴着眼罩,正在没膝的草地上播种,看起来好像有成套的马具,它有可能是一匹运货马车,或四轮马车,或四轮双座轻便游览马车。那一部分罗西看不见,至少到目前为止它不在画面上。然而,她能看见里面有两部分影子。她想这第二个影子很可能是一个人的头和身子。或许有人站在套马具的小马车旁,或者——
  也许你疯狂了,罗西。你并不是真的认为这幅画变大了,对吗?
  但是真实情况是,她相信这一点,她看见了,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被吓坏了,不如说是为这个想法感到激动。她但愿自己问过比尔的看法。她真希望知道他是否也看见了她所看见的——或者以为看见的东西。
  星期六,她向自己保证,星期六我也许会去的。
  她开始脱衣服,当她坐在小小的浴缸中刷牙时,她已经把玫瑰红和山顶的女人忘了个一干二净。她也忘记了诺曼、安娜、波尔,以及星期六晚上的靛蓝女孩。她在想和比尔·史丹纳共进的晚餐,他们的约会一点一点地在她脑中重播。
  8
  她躺在床上即将睡着,倾听着布莱茵特公园里的蟋蟀叫个不停。
  她的思绪开始飘浮,毫无知觉地回忆起了离她已经很遥远的1985年以及她的女儿卡洛琳娜。从诺曼的角度来看,这个卡洛琳娜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同意罗西犹豫不定的建议,说卡洛琳娜是个很好的女孩名字,但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对于诺曼来说,只存在过一个过早夭折了的胚胎。
  1985——那是怎样的一年,无可挽回的一年。她失去了婴儿,她的卡洛琳娜,诺曼几乎丢了工作(实际上他差点被逮捕)。她的肋骨被打断,裂开的骨头几乎刺穿了肺部,而且更加刺激的是,她被他用一只网球拍的手柄强奸了。也就是从那一年起,以前一直稳定的心开始慢慢动摇了,她几乎没有注意到摇椅上的半小时变得像五分钟那么短,诺曼上班以后,她有时要洗八九次澡。
  她一定是一月份怀孕的,因为她从那时起每天早上呕吐,二月份又没有月经。敦促对诺曼实行“正式惩戒”的案子是在三月份下来的,其中有一项惩戒等他退休后执行。
  他叫什么名字?她问自己。她仍旧躺在床上,在睡和醒之间飘浮。现在离清醒更近一些。那个不断挑起事端的男人,他的名字叫什么?
  那人的名字半天不肯出现,只记得他是个黑人……用诺曼的话来说,就是跳快步舞。现在她想起来了——
  “班德,”她在黑暗中嘟哝着,倾听着蟋蟀渐渐低下去的鸣叫声,“里奇·班德。这就是他的名字。”
  1985年,永远不复返了。生命一去不返了。现在我重新有了这条生命。这间房子。这张床。有了蟋蟀的叫声。
  罗西闭上了眼睛,终于飘入了梦乡。
  9
  诺曼在离他的妻子不到三英里远的地方,躺在自己的床上,即将进入梦乡,黑暗之中静听着九层楼下面湖滨大道上传来的汽车喧闹声。他的牙齿和下颌还在隐隐作疼,在阿司匹林和苏格兰威士忌混合物的作用下,已经变得不那么厉害了。
  当他处于游离状态时,发现自己也在想里奇·班德,他们两个人好像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产生了心灵感应。
  “里奇,”诺曼在黑暗的旅馆房间里嘟哝着,把手放在紧闭的眼睛上,“里奇·班德,你这令人恶心的垃圾,令人呕吐的狗屎。”
  那曾是一个星期六,是1985年三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六。大约是九年前。那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一个像跳快步舞般走路的家伙走进了60街和萨兰奈路之间拐角处的便利店,两颗子弹射进了出纳员的脑袋里,他洗劫了现金提款机,然后走掉了。当诺曼和他的搭档审问隔壁旧瓶回收中心的出纳员时,另一个跳快步舞的家伙走了进来,这人穿了一件水牛比尔运动衫。
  “我认识那个黑人。”他说。
  “哪个黑人,兄弟?”
  “就是抢劫便利店的那个黑人。”跳快步舞的人回答说,“他出来时我正站在外面的信箱旁边。他名叫里奇·班德,在他住的汽车旅馆门外卖偷来的东西”。他模糊地往东边火车站方向指了指。
  “那是个什么样的汽车旅馆?”哈里。毕辛顿问。哈里在那倒霉的一天是诺曼的搭档。
  “瑞路汽车旅馆。”黑人说。
  “你不会正巧知道房间号吧?”哈里又问,“你对似乎认识的恶棍了解那么多吗?棕色朋友?”
  哈里总是这么讲话。有时能使诺曼爆发。他经常使诺曼想用他那条编织的领带勒死他。
  棕色皮肤的朋友知道,好吧,当然他知道。毫无疑问他本人每周来两三次,也可能五六次,假如他的现金流动状况良好的话,就从那个坏黑人里奇·班德手里买宝石。他们的棕色皮肤朋友以及所有跳快步舞的棕色皮肤的伙伴们,很可能这家伙有什么把柄捏在里奇·班德的手里,但那对于诺曼和哈里没有意义;他们想知道的是哪里能抓住那个开枪的人,这样他们就能把他打出屎来,赶在五点钟喝鸡尾酒之前了结此案。
  穿比尔运动眼的跳快步舞的黑人没有回忆起班德的房间号码,但他能告诉他们那间房子的位置:一楼,侧面那排房,可乐机和售报机之间的那个房间。
  诺曼和哈里抡着拳头进了汽车旅馆,很明显这是全市最好的罪犯隐匿之地。他们敲响了可乐机和售报机之间的房门,一个邋遢的黄种女人懒洋洋地开了门,透过红色尼龙丝套裙可以把里面的胸罩和紧身内裤看得通通透透,一看便知她是那种吸毒的美国人。两名警察看见在电视机上放着三只很像破瓶子的东西,诺曼问她哪里能找到里奇·班德。她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嘲笑他。“我没有什么威林·布兰德,”她说,“现在听着,小家伙,夹着尾巴从这里滚出去。”
  一切都显而易见,诺曼和哈里说温蒂·亚洛女士从皮包里拿出一只指甲挫,用它向诺曼刺了两次。当然他的前额和右手背有两处很浅的伤痕,但亚洛女士声明说手上的伤是诺曼自己割破的,眉毛上是他的搭档帮他割的。他们把她推进火车站汽车旅馆12单元以后,打断她的鼻子和四根手指,不断地踩她的左脚,以至于踩碎九块骨头,揪掉了大量的头发,还不停地打她的腹部,然后他们就把自己的手和额头弄破。她告诉风纪警察,矮个的那人还强奸了她。肩膀很宽的那个人也想强奸她但没有成功。开始他一直不能勃起,便在她的脸上和乳房上使劲打,后来他就勃起了。她告诉他们:“他还没有等到进去就射精了,弄得我满腿都是精液。后来他又打了我。他告诉我,他想紧挨着我谈一谈。但是他所有的谈话都是用拳头进行的。”
  诺曼躺在白石旅馆的床上,这是她妻子的手曾经铺过的床单。他翻到自己这一边,竭力把1985年从脑子里赶走,但它却不想离开。毫不奇怪,1985年总是像幽灵一样在附近徘徊,只要一出现就不再走开,就像一个你总是无法摆脱的爱喋喋不休的邻居。
  我们犯了个错误,诺曼想。我们不该相信那个走路像跳舞一样的穿足球衫的混蛋。
  是的,那是一个相当大的错误。我承认。她看起来好像是里奇·班德的女人,果真如此的话,她所在的房间就应该是里奇·班德的。这是他们犯的第二个错误,或者说,是第一个错误的延伸,无论第几个都没关系,因为结果都是同样的。温迪·亚洛是业余女招待和业余妓女,还是个专职吸毒者。但她不是在里奇·班德的房间里,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里奇·班德被确认抢劫了便利店,杀害了出纳员,但是他的房间不在可乐机和售报机之间,那是温迪·亚洛的房间,她始终一个人住在那里。至少在不寻常的那一天她是一个人。
  里奇·班德的房间在可乐机的另一边。这一错误使诺曼和哈里·毕辛顿几乎丢了饭碗。最后,风纪警察相信了关于指甲挫的说法,由于没有找到精液,亚洛女士关于遭到强奸的指控未得到支持。她肯定说两人中老一点的,就是强奸成功的那名警察使用了避孕套,后来扔进了抽水马桶中。这一断言也没有证据。
  还有其他问题。公寓中其他人也承认丹尼尔斯探员和毕辛顿一心想征服这位手拿指甲挫的一百一十磅重的野猫,她的确断了几根手指。因此他们遭到正式惩罚,这还不是一切。那个盛气凌人的贱货发现了那个犹太人……那个秃顶的小犹太人……
  但是这世界上到处都是狂妄自大的贱货,她们不断地给你制造麻烦,例如诺曼的妻子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能够对付得了她这号人。这样想,他就能够睡着了。
  诺曼又翻到了床的另一边。1985年终于渐渐远去了。“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罗丝,”他喃喃低语着,“我就在那个时候找到你。”
  五分钟后,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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