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区域 第53章

  赫克托·马克斯通更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孩子,你气色不好。”
  “我想大概是熬夜熬得大多了。”
  “看上去你需要吃点儿补品,补补身体。”
  “你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吗?”约翰尼问,老人的蓝色军礼服上挂满了奖章。
  “是的,”马克斯通说,兴奋起来,”1917年和1918年,在美国远征军中服役。我们在战壕中,病了,风一吹就拉肚子。贝拉森林,我的孩子。贝拉森林。现在它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但我在那里。我看到人们死在那里。风吹就拉肚子,整条战壕里的人都因此死了。”
  “查尔妮说你的儿子……她的哥哥。”
  “巴迪。对。他本来会成为你舅舅的,孩子。我们爱我们的儿子吗”我想是爱的,他叫乔,可是从他出生以来,每个人都叫他巴迪。电报到的那天,查尔妮的母亲就不行了。”
  “在战争中死的,是吗?”
  “是的,”老人慢慢地说,“1944年,在圣罗。篱贝拉森林不远。他们一枪结束了巴迪的生命。那些纳粹。”
  “我在写一篇文章,”约翰尼说,感到很得意,终于把谈话引要!真正的话题上了,“我希望把它卖给《大西洋)或《哈泼)”
  “你是一个作家?”墨镜对着约翰尼,表现出新的兴趣。
  “嗯,我在试图成为一个作家。”约翰尼说。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油腔滑调。是的,我是一个作家。我深更半夜在笔记本上写作,“不管怎么说,文章是谈希特勒的。”
  “希特勒?谈希特勒的什么?”
  “嗯……假设……假设你跳进时间机器中,回到1932年的德国。假设你遇见希特勒。你会杀了他还是让他活着?”
  老人的墨镜慢慢抬起来对着约翰尼的脸。·现在,约翰尼不觉得醉或聪明了。一切似乎都决定于老人要说的话。
  “这是开玩笑吗,孩子?”
  “不,不是开玩笑。”
  托·马克斯通的一只手从拐杖上挪开,伸进他的套装裤口袋里,在那里摸索,时间长得似乎像是永远。最后它终于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把骨头把手的折叠小刀,经过这么多年,刀把已经像象牙一样光滑圆润。另一只手过来,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打开刀刃。刀刃在教堂大厅的灯光下闪着寒光:‘这把刀在1917年曾随着一个男孩去法国,那男孩要阻止德国鬼子杀戮婴儿和强奸修女,要向法国显示美国人的勇气,男孩们遭到机枪的扫射,男孩们得了痢疾和致命的流感,男孩们吸进芥子毒气,男孩们从贝拉森林走出时就像吓人的稻草人。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力,不得不又再做一次。
  音乐传来,人们在说笑,人们在跳舞,灯光闪烁。约翰尼凝视着赤裸裸的刀刃,灯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的,让他着迷。
  “看到这个了吗?”马克斯通轻声问。
  “看到了。”约翰尼吸了口气。
  “我会把这刀扎进他阴暗、残暴的心中,”马克斯通说,“我会尽力向里扎……然后我会转动这刀。”他慢慢转动手里的刀,先顺时针转,然后又逆时针转。他微微一笑,露出光滑的牙龈和一颗翘起的黄牙。
  “但是,”他说,“首先我要在刀刃上抹上毒药。”
  “杀死希特勒?”罗戈尔·柴沃斯说,呼出的气全是白色的。他们俩穿着雪靴在屋后的林中漫步。林中非常静隘。现在是三月初,但今天这里就像一月一样安静。
  “对。”
  “有趣的问题,”罗戈尔说,“没有意义,但很有趣。不。我不会。相反,我会加入纳粹党,试图从内部改变它。如果预先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话,可以把他清洗掉或让他臭名昭著。”
  约翰尼想起截短的撞球杆,想起索尼·艾里曼的蓝眼睛。
  “也可能你自己被杀掉。”他说,“1933年,那些家伙不只是唱唱啤酒厅里的歌。”
  “是的,的确如此。”他冲着约翰尼扬起眉毛,“你会做什么呢?”
  “我真的不知道。”约翰尼说。
  罗戈尔换了个话题:“你爸爸和他妻子蜜月过得怎么样?”
  约翰尼笑了。他们去了迈阿密海滩,刚好碰上旅馆工作人员罢工。“查尔妮说她觉得就像在家一样,自己铺床。我爸爸说他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在三月进行日光浴。但我以为他们过得不错”
  “他们卖掉房子了吗?”
  “卖掉了,刚好都在同一天卖掉的。差不多是按他们要的价卖掉的。现在,如果没有该死的医疗费压在我身上,一切都很顺利了。”
  “约翰尼……”
  “嗯?”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我有几瓶好酒,如果你想喝的话,我们一起喝吧。”
  “我想喝。”约翰尼说。
  他们现在在读《无名的裘德>>,约翰尼吃惊地发现恰克很快地喜欢上这本书(前四十页读得很困难)。恰克承认晚上自己会接着往下读,读完这本书后,他想读读哈代的其它作品。他生平第一次从阅读中得到了快乐。就像一个初次尝到性快乐的男孩一样,他沉迷于其中。
  现在书打开放在他的膝盖上,但面朝下。他们还是在游泳池边,但池里没有水,恰克和约翰尼都穿着夹克。头顶上, 白云飘过天空,要下雨的样子。空气神秘而清新,春天快到了。这是四月十六日。
  “这是那种考我的问题吗?”恰克问。
  “不是”
  “好吧,他们会抓住我吗?”
  “你说什么?”这个问题其他人都没问过。
  “如果我杀了他。他们会抓住我吗?会把我吊在一根电线杆上吗?像吊一只鸡一样把我吊在那儿?”
  “我不知道,”约翰尼慢慢他说。“是的,我想他们会抓住你。”
  “我没法钻进时间机器回到一个变得更好的世界?回到可爱的1977年?”
  “不。我想不行。”
  “噢,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杀掉他的。”
  “真的?”
  “真的。”恰克微微一笑。“我会装上一颗那种空牙,里面装满剧毒的毒药,或在我衬衣领子放一把剃刀片,或类似的东西。那样的话,如果他们抓住我,就不能侮辱我了。但我会做的。如果我不做,我怕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他最后杀死的那几百万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一辈子。”约翰尼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事儿吧,约翰尼?”
  约翰尼努力笑笑:“没事儿。我猜我的心脏停了一下。”
  在阴沉的天空下,恰克继续读着《无名的裘德》。
  第23章
  五月。又可以闻到断草的气味了,还有金银花和玫瑰的香味了。在新英格兰,真正的春天只有宝贵的一星期,电台又开始播放。‘海滩男孩”乐队的老歌,路上传来丰田车的嗡嗡声,然后夏天热烘烘地扑面而来。
  在那个宝贵的一星期的最后一个晚上,约翰尼坐在客房,望着外面的黑夜。春天的黑夜柔和而神秘。恰克和他现在的女朋友去参加中学舞会了,她比以前的几个都更聪明。她读书,恰克悄悄地告诉约翰尼,就像个大人一样。
  潘高走了。三月末,他得到了美国公民证书,四月,他申请北卡罗莱纳州一个旅游宾馆的卫生负责人之职,三个星期前,他去那里面谈,当场就被聘用了。离开前,他来看约翰尼。
  “你在为并不存在的老虎焦虑,”他说。“老虎有斑纹,这斑纹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人们就看不见它了。这使得焦虑的人疑神疑鬼,到处都看到老虎。”
  “有一个老虎。”约翰尼回答说。
  “是的,”潘高同意说。“在某个地方。同时,你越来越瘦。”
  约翰尼站起来,走到冰箱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百事可乐。他拿着可乐走到外面的小阳台。他坐下,一边喝可乐,一边想:时间无法逆转,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月亮出来了,就像松树林上的一只橙色眼睛,在游泳池中投下一条长长的血色小径。青蛙开始叫起来。过了一会儿,约翰尼走进屋,往百事可乐杯里放了一大片安眠药。他走到外面,又坐下,一边喝可乐一边看着月亮在天空中越升越高,慢慢地从橙色变成神秘。宁静的银白色。1977年6月23日,恰克中学毕业。约翰尼穿上他最好的套装,和罗戈尔,雪莱·柴沃斯一起坐在闷热的大礼堂,看着恰克以第四十三名毕业。雪莱哭了。
  后来,在柴沃斯家举行了一次草地聚会。天气闷热。西边天空形成了圆形的雷雨云块,它们慢慢在地平线上前后移动,但似乎没有过来。恰克喝了三杯伏特加酒和桔子汁的混合饮料,脸红红的,他和他的女朋友帕蒂·斯特拉来到约翰尼身边给他看他父母送他的毕业礼物一——只崭新的普尔萨牌手表。
  “我告诉他们我要那种机械表,但他们只肯买这表。”恰克说,约翰尼笑起来。他们谈了一会儿,然后恰克突然说,“我要感谢你,约翰尼。如果没有你,我今天根本不可能毕业。”
  “不,不是这样了,”约翰尼说。他有点儿紧张地看到恰克快哭了,“学校上课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一直这么跟他说。”恰克的女朋友说。她戴着一副眼镜,她会出落成一个冷静优雅的美人。
  “也许,”恰克说,“也许是这样的。但我想我知道这应该归功于谁。大感谢你了。”他搂住约翰尼,使劲拥抱他。
  它突然来了——一个闪电的形象,约翰尼挺直身体,手按着头,好像恰克不是拥抱他,而是打了他一下。这形象沉入他的脑中,就像一幅电镀的画。
  “不,”他说,“决不。你们俩避开那里。”
  恰克不安地退了一步。他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冰冷、黑暗和不可理解的东西。突然他不想碰约翰尼,在那一瞬,他永远不想再碰约翰尼了。这就像躺在自己的棺材里,看着棺材盖被钉死一样。
  “约翰尼,”他说,然后又结巴了,“怎么……怎么……”
  罗戈尔正拿着饮料走过来,现在他停住脚,感到困惑不解。约翰尼正从恰克的肩膀上望着远处的雷雨云。他的眼睛茫然。
  他说:“你们要避开那个地方。那里没有避雷针。”
  “约……”恰克看看他父亲,吓坏了,“好像他什么病……发作了。”
  “闪电,”约翰尼大声宣告说。人们转过头看着他。他伸出双手,“突然而猛烈的火灾。墙上的绝缘体。门……关着。烧着的人们闻上去像热烘烘的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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