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区域 第22章

  “给我留个鼓槌,”约翰尼有气无力地说。被开心的笑声吓了一跳。鲁奥普用瘦削的戴着手套的手拍拍他盖着床单的肩膀。
  他看到鲁奥普选了一把手术刀,消失在绿色的布后面,约翰尼身上是一个铁圈子,这布就垂在铁圈上,镜于是凸出的,约翰尼可以看到一切,虽然有点儿变形。
  “啊,是的,”’鲁奥普说,“噢,是的……这就是我们所要的……嗯……很好……请给我钳子……护士,天哪,快点……是的,先生……现在我相信我会喜欢这一个……不,夹住它……别给我不要的,给我我所需的……是的。请给我带子。”
  护士用钳子把缠在一起的一束细丝递给鲁奥普。鲁奥普小心地用镊子把它们拉出。
  像一次意大利宴会,约翰尼想,瞧那些通心粉调味汁。这使他很不舒服,他转过头。在他头顶上的观察区,其余土匪们低头看着他。他们的眼睛看上去苍白,残忍、惊恐。然后他发现了魏泽克,右边第三个,他的手表别在大褂上。
  约翰尼点点头。
  魏泽克也冲他点点头。
  这使他觉得好受点儿。
  鲁奥普把他膝盖和小腿连上,将约翰尼翻个身,手术继续进行。麻醉师问他是否觉得很好,约翰尼告诉她自己感觉很好。她问他想不想听音乐,他说想听。片刻之后,乔·贝巴兹清晰甜蜜的声音在手术室响起。鲁奥普仍在做手术。约翰尼有点儿困,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手术仍在进行。魏泽克仍在那里。
  约翰尼举起一只手,向他表示感谢,魏泽克再次点点头。
  第11章
  一小时后,手术结束了。他被推进恢复室,在那里,一个护士不停地问他是否能告诉她她在摸他的哪几个脚趾,过了一会儿,约翰尼可以辨别出来了。
  鲁奥普走了进来,他的土匪式面具耷拉在一边。
  “没事儿吗?”他问。
  “没事儿。”
  “手术很顺利,”鲁奥普说,“我很乐观。”
  “很好。”
  “你会感到疼痛的,”鲁奥普说,“也许非常疼。治疗本身开始会让你觉得很疼的。坚持住。”
  “坚持住。”约翰尼低声说。
  “午安。”鲁奥普说,然后离开了。约翰尼想,他也许是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本地高尔夫球场打打球。
  非常疼。
  晚上九点,麻醉剂的药力消退了,约翰尼疼痛难忍。没有两个护士的帮助,他是不许移动大腿的。他的膝盖好像被一个布满钉子的带子裹住,然后残酷地收紧。时间慢得像虫爬一样。他扫了一眼手表,以为从上次他看表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却发现才过了四分钟。他觉得下一分钟他再也受不了了,然后这一分钟过去了,然后他又会认为再下一分钟他受不了了。
  他一想到还有那么多折磨等待着他,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抑郁涌上心头,难以自拨。在肘部、大腿、脖子上做的手术,帮助行走的架子、轮椅。手杖,所有这些,会把他折磨致死的。
  你会感到疼痛的……坚持住。
  不,你去坚持吧,约翰尼想,别折磨我了。别再拿着屠刀(手术刀)靠近我。如果这就是你认为的帮助,我可一,久儿也不想要它。
  那种连续不断的疼痛,一直扎进他的肉中。
  他的腹部热乎乎的,在滴滴答答。
  他尿到自己身上了。
  约翰尼把脸转向墙,哭了起来。
  第一次手术后十天,第二次手术前两周,约翰尼正在读伍德华和伯恩斯但的《所有的总统都是人》,一抬头,看到莎拉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莎拉,”他说。“是你吗?”
  她声音颤抖他说:“是的,是我,约翰尼。”
  他放下书,看着她。她穿着一件淡绿色亚麻套装,非常贴身,手里抓着一个棕色小包,就像抓着一个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她烫了头,显得更动人了。这使他感到一阵妒嫉——是她自己要烫的,还是跟她一起生活睡觉的男人要她烫的?她非常美丽。
  “进来,”他说。“进来,坐下。”
  她走过房屋、突然他像她看他一样看到自己——他非常瘦削,身体倾靠在窗边的椅子上,脚放在矮脚凳上,穿着一件廉价的医院浴衣。
  “瞧,我还穿着晚礼服呢。”他说。
  “你看上去很不错。”她亲吻他的面颊。过去的种种回忆一下子涌上他的心头。她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叠起双腿,拉拉套装下摆。
  他们一言不发地互相打量着对方。他看出她非常紧张。如果有人碰碰她的肩膀,她大概会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来,”她说,“但我非常想来。”
  “我很高兴你来了。”
  就像公共汽车上的二对陌生人,不仅如此,对吗?
  他微微一笑:“我在打仗。想看我的伤痕吗?他撩起膝盖上的浴衣,露出正在愈合的S形切口。它们仍是红色的,缝着线。
  “噢,天哪,你们对你干什么了?”
  “他们试图把矮胖子恢复成正常人,”约翰尼说,“国王的所有人马,国王的所有医生都在为此努力。所以我猜……”这时他停住口,因为她在哭泣。
  “别这么说,约翰尼,”她说,“请别这么说。”
  “我很抱歉。这只是……我只不过在开开玩笑罢了。”是这样吗?他是在开玩笑,还皇在用一种方式说:谢谢你来看望我,他们正在把我切成零碎?
  “你?你能拿这开玩笑?”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张面中纸,擦擦眼睛。
  “不是经常开。我猜又见到你……我的防线崩溃了,莎拉。”
  “他们会让你离开这里吗?”
  “最终会的。这就像过去的那种惩罚:从两排人中间跑过,并受每个人的鞭打。如果我被每个人打完后还活着,我就能得到自由了。”
  “今年夏天?”
  “不,我……我想不会。”
  “发生这种事,我真难过,”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哦一直在想为什么……或事情怎么样就会发生变化……其结果只是弄得我失眠。如果我没有吃那个变质的热狗……如果你留下可不是回家……”她摇摇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有时似乎没有概率可言。”
  约翰尼微微一笑:“两个零,庄家赢。喂,你还记得吗?我赢了那命运轮,莎拉。”
  “是的。你赢了五百多块钱。”
  他看着她,仍在微笑,但那微笑是困惑甚至委屈的:“你想不想知道一件好笑的事?我的医生认为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小时候头部受过伤。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妈妈和爸爸也记不得了。但每次我想起这事,眼前就会闪过命运轮……闻到一种燃烧的橡胶的气味。”
  “也许你出车祸时……”她怀疑地开口说。
  “不,我想不是的。但命运轮就像是对我的警告……而我忽视了它。”
  她挪动了一下,不安他说,“别这么想,约翰尼。”
  他耸耸肩。“也许我把四年的运气都在一晚上用完了。但是瞧这个,莎拉。”他小心费劲地把一条腿从矮凳上拿开,把它变成九十度,然后又把它伸直放回矮凳上。“也许他们能把矮胖子恢复成正常人。我刚醒来时,做不到这一步,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伸直大腿。”
  “你能思考,约翰尼,”她说。“你能说话。我们原先都以为……你知道。”
  “是的,约翰尼成了根萝卜。”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为了打破它,约翰尼故作轻松地说,“你现在怎么样?”
  “呃……我结婚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爸爸告诉我的。”
  “他是个好人,”莎拉说。然后突然不停他说起来,“我不能等,约翰尼。我也为此感到难过。医生们说你不会醒来,你会越来越弱,直到你……悄悄离去。而且即使我知道……”她抬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不安的辩护表情。“即使我知道,约翰尼,我认为我不能等。四年半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是的,的确如此,”他说。“真是一段太漫长的时间。你想听可怕的事情吗?我让他们给我拿来四年的新闻杂志,这样我就能看看谁死了。杜鲁门。吉尼斯·乔普林、吉米;汉德里克斯——我真不敢相信。丹·布洛克,还有你和我,我们就那么悄悄结束了。”
  “我对此感到非常难过,”她说,几乎是在低语。“非常内疚。但我爱他,约翰尼,我非常爱他。”
  “好,那很重要。”
  “他叫瓦尔特·赫兹列特,他是一个……”
  “我想我更愿意听听你孩子的情况,”约翰尼说,“别不高兴,嗯?”
  “他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她微笑着说,“他现在七个月了。他名叫丹尼斯,但我们叫他丹尼。我们按他祖父的名字给他起的”
  “以后带他过来,我很乐意看看他。”
  “我会的。”莎拉说,他们互相微笑着,心里明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约翰尼,你想要什么吗?”
  只想要你,宝贝。并回到四年半前。
  “不要什么,”他说,“你还在教书吗?”
  “暂时还在教。”她说。
  “还在吸那可恶的可卡因?”
  “噢,约翰尼,你没变。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他同意说,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中。
  “我还能来看你吗?”
  “当然可以,”他说,“那太好了,莎拉。”他犹豫了一下,不想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这次见面,不想伤害她或他自己,想说些真话。
  “莎拉,”他说,“你做得对。”
  “是吗?”她问。她微微一笑,但嘴角在颤抖,“我也不清楚。这一切显得这么残酷和……错误。我爱我丈夫和孩子,当瓦尔特说有一天我们会住班戈尔最好的房子时,我相信他的话。他说有一天他会竞选参议院议员,我也相信。他说有一天某个来自缅因州的人会当选总统,我几乎也相信了。我来这里看你可怜的腿……”她又开始哭了,“它们看上去像被重新搭配过一样,而且你这么瘦……”
  “别,莎拉,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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