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 第二十一章 城市地下(4)

  他的意识高声大叫道。哦,上帝,我的手伸进了那只眼睛!哦,上帝!哦,仁慈的上帝!眼睛!我的手在那只眼睛里!
  他开始出去了,但是那些触角还是无情地把他往前拖。他的手消失在灼热、贪婪、湿波涌的眼睛里。他的小臂,一直到臂弯都深深地陷在那只眼睛里。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贴在那黏乎乎的眼睛上。那一刻他几乎要疯了。他用尽全力,用另外一只手去砍那些触角。
  艾迪像是梦里的孩子,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他的朋友被拖进那只眼睛的时候一边搏斗、一边尖叫。他感觉到身边的那些触角,但是还没有一只落在他的身上。
  跑回家!他的意识大声地命令道。跑回家去找妈妈,艾迪!你能找到路!
  黑暗中传来比尔的叫声——尖锐、绝望,伴随着一阵危险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艾迪猛然清醒过来——它想掳走比尔。
  “不!”艾迪大吼一声。他跳上前去,跃过那些黑暗中摸索着的触角,那条断臂在黏湿的石膏模子里晃来晃去,打在胸口。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他的哮喘喷雾剂。
  (酸,吃起来像是酸的味道,酸,蓄电池酸)
  他撞到比尔的后背,用力把他推向一边。在意识里艾迪好像听到水面拨开的声响,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他举起哮喘喷雾剂(酸,我想这是酸,它就是酸。腐蚀它,腐蚀它,腐蚀)
  “蓄电池酸,混蛋!”艾迪大叫一声,射出一阵药雾,又一脚踢在那只眼睛上。他的脚深深地陷进胶水一样的角膜里。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在他的腿上。他抽回脚,发觉自己的鞋子掉了。
  “滚蛋!去你的!滚开!滚蛋!”
  他感觉到有几条触角怯生生地碰了他一下。他又挤出哮喘喷雾剂,喷在那只眼睛上,他又听到一声低泣……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惊讶。
  “打啊!”艾迪吼道。“不过是只烂眼睛!快打啊!听见了吗?
  打啊,比尔!砸它个稀巴烂!上帝啊,你们这些胆小鬼。我的胳膊都断了,我还把它踩成了土豆泥!”
  比尔顿时感到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他猛地从那只眼睛里拔出手来……用力反击。不一会儿,班恩出现在他的身边。他撞在那只眼睛上,惊奇、厌恶地咕味着,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那个果冻似的、哆哆嗦嗦的眼睛上。“放开她!”他大叫着。“听见了吗?放开她!滚出去!滚出去!”
  “不过是一只眼睛!一只烂眼睛!”艾迪激动得大叫着,又射出了哮喘喷雾剂,感觉到它退缩了。缠绕在他身上的触角缩了回去。
  “理奇!理奇!快打啊!不过是一只眼睛!”
  理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不敢相信他正在走近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但他的确冲了上去。
  他只轻轻地打了一拳。只轻轻的一拳。但是既然是他引出了这个奇特的怪物,只消一拳就足够了。那些触角突然都消失了。他们听得出它在撤退……然后就只能听到艾迪的喘息和贝弗莉的低泣。
  比尔从仅剩的3根火柴里拿出了一根,点燃了。他们有些曼眩、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比尔的左臂上流着黏乎乎的东西,像是蛋清,又像是鼻涕。鲜血顺着贝弗莉的脖子缓缓流下来,班恩的脸上留下一道新鲜的伤口。理奇慢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大、大、大家都没、没、没事吧?”比尔声音嘶哑地问道。
  “你呢,比尔?”理奇问。
  “没、没、没事。”他转身紧紧地拥抱身材矮小的艾迪。“你救、救、救了我的命、命,伙计。”
  “它吃了你的鞋。”贝弗莉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糟糕。”
  “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买一双新的。”理奇说。他紧紧地搂着艾迪的肩膀。“你怎么干的,艾迪?”
  “用我的哮喘喷雾剂射击。想象着这是酸。知道嘛,每次我犯病的时候,用了哮喘喷雾剂,过一会儿嘴里就是那种味道。还真管用。”
  “我的胳膊都断了,我还把它踩成了土豆泥。”理奇笑得直不起腰来。“不错,艾茨。老实说,真够幽默的了。”
  “我讨厌你叫我艾茨。”
  “我知道。”理奇紧紧地拥抱着他说。“但是总得有人来鼓励你呀,艾茨。等你度过了时时被人保护的童年,长大了,哎,你就会发现生活真是不容易,孩子!”
  艾迪大笑起来。“理奇,这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声音。”
  “哦,把那个哮喘喷雾剂拿在手上,”贝弗莉说,“也许还会有用。”
  “你有没有看见它的踪影,”麦克问,“你划着火柴的时候?”
  “它、它、它已经消、消、消失了。”比尔说,接着又很严肃地补充道:“但是我们正在接近它。快到了它、它住、住的老、巢。
  我想、想刚、刚才我们打、打、打伤了它、它。”
  “亨利快追上来了,”斯坦利的声音低沉、沙哑,“我听见他就跟在后面。”
  “那我们出去。”班思建议。
  他们马上行动起来。管道逐渐下降,那种气味——原来淡淡的、野兽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不时地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亨利的声音,但是现在他的叫喊似乎很遥远,也不再重要了。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跨过了世界的边缘,来到一个虚无缥缈、奇异的世界。比尔觉得他们正走向德里那颗漆黑、腐烂的心。
  麦克·汉伦觉得他几乎能感受到那颗不健全的心脏的毫无规律的心跳。贝弗莉感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包裹着她,似乎要吞没她,把她和其他的人分开。她紧张地伸出双手,一边拉住比尔,一边拉住班恩。她觉得自己的手臂伸出好远,惊恐地叫道:“拉起手!好像我们越离越远!”
  是斯坦利第一个意识到他又能看见周围的一切。空气中似乎有一抹微弱、奇异的光线。
  “你们能看得见吗?”斯坦利停下了脚步。大家都站住了。比尔看看四周,首先觉察到自己能够看见——虽然很模糊——又发现地道变得非常宽敞。
  他们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足有50英尺高,用一根根向外弯曲的石柱支撑着,中间挂着许多肮脏的蛛网。地面上铺着巨大的石块,但是积满了厚厚的尘土,踩上去还是同样的感觉。两边向外弯曲的墙壁足有犯英尺远的距离。
  “这里的供水系统真够壮观的了。”理奇说着,不安地笑了。
  “看上去像个大教堂。”贝弗莉轻声地说。
  “从哪里来的光?”班恩好奇地问。
  “看上去像、像是就、就是从墙、墙、墙上发出来的。”比尔说。
  “我可不喜欢这里的光线。”斯坦利说。
  “快、快走。亨、亨、亨利紧跟、跟、跟在后、后、后面——”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了黑暗,接着听到翅膀呼啸而过带来的风声。黑暗中滑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只眼怒视着他们——另外一只眼像熄灭了的灯笼。
  “那只鸟!”斯坦利惊叫一声。“小心,是只鸟!”
  那只鸟像凶猛的战机向他们俯冲下来。橘黄色、锋利的喙头一张一合,露出粉红色、毛绒绒的大嘴。
  鸟——那只鸟向艾迪直冲过去。
  它的锋利的噱头擦过艾迪的肩膀,鲜血顺着胸口流了下来。鸟震动翅膀,扇起一股浓郁、令人窒息的气味。艾迪惨叫一声。那只鸟又飞回来,它的眼睛在眼窝里骨碌碌转动着,露出凶恶的光芒。
  它用一双利爪去抓艾迪。他尖叫一声,闪开了。那双利爪划破了他的衬衫,在他的肩肿上留下浅浅的血痕。艾迪大叫一声,用力爬着,但是那只鸟又折了回来。
  麦克一个箭步,挺身而出。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待那只鸟再一次向艾迪俯冲过去的时候,他迅速挥动小刀,割破大鸟的一只利爪。那一刀砍得很深,鲜血喷涌而出。大鸟退后了,一转身问麦克俯冲过来。麦克倒在地上,用那把小刀向空中用力挥砍。但是没有刺中,一只鸟爪击中了他的手腕,他的手顿时失去了知觉。刀子落在黑暗中。
  大鸟得意洋洋地飞了回来,麦克用身体掩护着艾迪,等待着厄运的来临。
  就在大鸟俯冲回来的时候,斯坦利冲到他们身边。他掌心朝L,手指向下,站在那里。那只鸟惊叫了一声,擦着他飞了过去。
  他迅速地转过身,等着它飞回来。
  “虽然我从没见过,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有红色的唐纳雀。”他的声音高亢、清晰。大鸟尖叫着,向后退去,好像被他一枪射中了似的。“我也相信有秃鹰、新几内亚鹦鸟、巴西的火烈鸟。”大鸟在上空盘旋、尖叫,咯咯地叫着飞出了地道。“我还相信有金顶老鹰!”
  斯坦利冲着大鸟的背影喊道。“我还相信世界上某个地方真的有凤凰!但是我不相信你,所以快点滚蛋!滚出去!路上撞死你,混蛋!”
  他停了下来,地落里落下一阵长长的沉默。
  比尔、班恩和贝弗莉赶忙跑过去;他们把艾迪扶起来,比尔察看他的伤口。“还不、不太、太、深,”他说,“但是肯、肯定很、很疼、疼。”
  “他把我的衬衫撕破了,大比尔。”艾迪的脸上挂着泪痕,他又呼吸困难了。“我怎么向我妈妈交待啊?”
  比尔笑了。“我们从这里走、走、走出去的时候,还、还、还、还用担心那个吗?来点儿哮喘喷雾剂吧,艾、艾迪。”
  艾迪用了一些哮喘喷雾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喘息着。
  “太棒了,伙计,”理奇对斯坦利说,“真他妈的神了!”
  斯坦利浑身颤抖。“根本就没有那种鸟。真的。从来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我们来啦!”身后又传来了亨利的尖叫。他的声音十分疯狂,放声大笑,嚎叫着。听起来像是从地狱里蹿出来的鬼。“我和贝尔茨!我们来啦,逮住你们这些小杂种!你们跑不了!”
  比尔高声叫道:“滚、滚、滚出去,亨、亨、亨利!趁、趁、趁现在还来、来、来得及!”
  亨利含混不清地高声叫喊着。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比水猛然明白了亨利的目的:他是真实的,他是人,哮喘喷雾剂和鸟类的书籍可挡不住他。魔力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作用。他太愚蠢了。
  “快、快、快走、走。我们必、必须走在他、他的前、前、前头。”
  他们手拉手,继续往前走。艾迪的破衬衫在身后拍打。光越来越亮,地道也越来越宽敞。随着管道向下倾斜,头顶的天花板好像也离得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他们觉得好像不是在地道里行走,而是穿过一个巨大的地下庭院,走向一个庞大的城堡。墙上的光变成了连续不断、黄绿色的火焰。味道更浓了,他们能够感受到震动,真实的,也许是存在于他们的意识里的震动。节奏如此鲜明。
  是心跳。
  “前面没路了!”贝弗莉高声说道。“看!没有门!”
  站在肮脏的、一望无际的石头地板上,他们像蚂蚁一样小得可怜。当他们走上前去,看见那道墙上并不是没有门。有一扇孤零零的小门。虽然那道墙高耸入云,达几百英尺,但是门却很小,不到3英尺高,结实的橡木门上钉着X型的铁条。他们立刻意识到那是给孩子们准备的门。
  班恩的脑子里听到图书管理员给小孩子讲故事。孩子们探着身,听得如痴如醉:怪物会被打败……还是它会吃掉——门上有一个标志,门口堆着一堆骨头。小骨头。鬼才知道是多少个孩子的尸骨。
  他们已经来到了它的老巢。
  门上的那个标志是什么?
  比尔认为是一艘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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