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 第十四章 相册(2)

  3
  他们一个一个地给麦克讲述关于它的故事:冰上的小丑、门廓下的麻风病人、下水道里的鲜血和声音、水塔里的死尸、理奇讲了他和比尔回到内伯特大街的所见所闻,比尔最后还告诉他那本会动的相册。他还提到他的弟弟乔治就是这样被害的。“失败者俱乐部”
  正在筹划着杀掉这个恶魔——不管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一阵恐惧中,麦克曾认为这不过是6个不喜欢黑人的白人为搞笑而作的无稽之谈,或者是6个互相影响、不折不扣的疯子杜撰的胡言乱语。他几乎想转身离去,不再理会他们。可是他没有跑开。因为当比尔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他除了感到恐惧,还感到一种安慰,或许还有别的感觉,更深层意义上的感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们七个又到一起了。”他暗自想到。他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见过那个小丑。”
  “什么?”理奇和斯坦利齐声问道。贝弗莉也立即转头看着麦克。
  “4号那天我见过他。”麦克慢慢地说。比尔敏锐、专注的眼睛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是的,7月4号……”他若有所思,略微停顿了一下,心里却在想:可是我认得他。因为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那样稀奇古怪的事。接着,他想到了那只鸟。自从3月以来,除了做噩梦,这是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去想它。
  他本以为自己发疯了。如果能够证明自己没有发疯的确是一种解脱。不过,那是令人忧心忡忡地解脱。麦克润了润嘴唇。
  “接着讲。”贝弗莉催促麦克。麦克记起那次游行的队伍——麦克在队伍中与内伯特教会学校的乐队在一起表演,他吹萨克斯管。就在那期间,他看到了一个小丑在给路边的孩子分发气球。
  他穿着银色的外衣,上面钉着橘黄色的纽扣,脸上抹得一片白。跟班恩和比尔形容的别无两样。只是不知道他嘴上擦的是口红,还是油彩,看上去像血一样鲜红。
  “头发是不是橘黄色的?”比尔问麦克。麦克点点头,接着讲道:“我看着他感到很害怕。他看着我转身就走了,在远处朝我挥手,好像他能看出我的心思、我的感情一样,这更使我感到害怕。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手脚僵直,口干舌燥……“他看了一眼贝弗莉。他记得当时忽然间感到阳光是那么刺眼、燥热;音乐是那么刺耳;天空是那么蓝。那个小丑一只手攥着一大把气球,扬起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对他摆来摆去,还张着血盆大口朝他诡笑。最后他只说”我感到很恐惧“来作为结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描述那天的感受。但是他们好像都猜透了他的心思似地纷纷点头。麦克顿时觉得得到一种莫大的解脱。”然后,我们就走过去了。“麦克继续说。”我们爬上了梅恩大街的坡顶。在那里我又看到他还在给孩子们分发气球。有的孩子不要,有的孩子在哭。我想象不出他怎么会那么快就爬上了山顶。我一直以为是两个小丑,穿着同样的衣服。可当他回头,再次朝我摆手时,我认出了他。不是两个人,而是同一个。”
  “那不是人。”理奇纠正他。贝弗莉耸耸肩。比尔伸出手臂揽着她,她幸福地望着比尔。
  “他朝我摆手……然后冲我眨眼。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或者,好像……好像他知道我认出了他。”
  “你认、认、认得他?”比尔放下揽着贝弗莉的那只手臂。
  “我想是的,”麦克答道,“我必须再查一直才能确定。我父亲有许多照片……他收集了许多……听着,你们常在这里聚会是不是?”
  “没错,”班恩说,“就因为这个我们才要在这里建一个地下俱乐部。”
  麦克点点头。“让我查一下是否确定。如果我是对的,我就把照片带来。”
  “旧、旧、旧照片吗、‘比尔问道。
  “是的。”
  “还、还有什么?”
  麦克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他看了看他们的表情说:“我知道你们会说我不是发疯就是撒谎。”
  “那、那你、你认、认为我们是、是、是疯、疯、疯子吗?”
  麦克摇摇头。
  “这点你可以放心,”艾迪说,“我虽然做过许多错事,可并没有发疯。”
  “当然,”麦克说,“我没有认为你们是疯子。”
  “那、那么我、我们同、同样也没有认、认为你是疯、疯子。”
  麦克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两三个月前,我见过一只鸟。
  看上去像只麻雀,又像只知更鸟,胸部是橘黄色的。”
  “一只鸟有什么特别的?”班恩问。“德里有那么多鸟。”但是他却分明感到了一种不安的情绪。他看了看斯坦利。他敢打赌斯坦利不会忘记水塔里的那一幕。正是因为他喊出了一些鸟的名字才得以脱身。
  “那只鸟比家养的要大。”麦克又说。他望着那一张张震惊。迷惑不解的面孔,等着他们的嘲笑。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声。斯坦利看上去像被钉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11月的阳光。
  “我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麦克说,“一只巨大的鸟,就像恐怖电影里描述的史前巨鸟。但又不像史前的,也不像许多希腊和罗马神话里描写的那些动物,也许是知更鸟和麻雀的混合。两种最普通的鸟的混合。”
  “在哪、哪、哪里?”
  “快说。”贝弗莉有些着急。
  麦克整理了一下思绪。看着他们越来越专注的样子,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信任,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像班恩遇见的干尸、艾迪遇见的麻风病人、斯坦利遇到的溺水的孩子,他自己也经历了这样一件不合情理、无法解释、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他经历过了。生活还在继续。他已经把这次经历融进了他对世界对生活的看法中。
  可是那天发生的一切或多或少在他脑海里投下了阴影。那之后他有时会梦见那只大鸟在他头顶飞来飞去,巨大的影子淹没了他,怎么也躲不开。也许忘记的最好方法就是与人分担。的确,在他讲完这些后,他意识到这是一第一次他敢于完整地回想那些奇怪的水沟。
  血迹和那个早晨发生的一切。
  4
  麦克讲述了他如何躲进管道才逃脱那只鸟的经历。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班恩、理奇和比尔去了公共图书馆。班恩和理奇密切注视着亨利一伙人,而比尔沉浸在思考中。麦克在讲完故事之后一个小时回了家,说他父亲要他回去拾豆子。贝弗莉要去趟市场,还得给她父亲准备晚饭。艾迪和斯坦利都有自己的事。但是在他们分别之前,他们都在思考着他们的地下俱乐部。对比尔(也是对大家)来说,地下俱乐部的建造是一个标志,他们已经开始着手。无论如何,他们将集体行动,联合起来。他们已经开始了。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比尔和理奇、班恩谈论着麦克讲的那个故事,谈论着那只大鸟的可信度。那只鸟只是麦克遇到的怪物,并没有另外一个人见到或听说过。可是难道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它吗?也许各人见到的并不相同。也许比尔看见的是只乌鸦,理奇看到的是只老鹰,贝弗莉看到的则是只金色的大雕,还都不重要。关键是那都是同一只鸟。如果这个没错的话,比尔相信他们每一个都见过那个麻风病人、那具干尸和那些死去的孩子——这些都是源于一种东西。
  “这么说,我们必须立即行动,如果我们想让一切成功的话。”
  斯坦利说。“我想它对我们的了解并不比我们对它的了解少。它肯定在设法阻挠我们。如果我们落在它后面,就惨了。你还记得昨天的谈话吗,比尔?”
  “当然。”
  “我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
  “班、班、班恩和理、理奇会、会、会跟我一起的。他们都很聪明。”
  此时此刻,比尔心里的计划因为麦克的讲述而最终成熟了。他决定像许多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用银子弹射死那个怪物。但他们得自己制作一颗这样的子弹,这就是他们这次来图书馆的目的。有了这样一颗子弹,回到内伯特大街他们就可以击中那个怪物的狗头,一切就大功告成了。这样计划着,他们已经来到图书馆门口。他们在那儿停留了好一会儿,神情严肃地望着彼此,最后才走进去。
  5
  一个星期过去了。时值7月中旬,地下俱乐部就要竣工了。理奇大声说:“中午到了,这真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
  “据我所知,中午已是两小时之前的时间了,理奇。”麦克用嘲弄的口吻对他说。
  他们两个正在筑围栏,艰苦的工作加上闷热的天气使他们大汗淋漓。T恤都湿透了,粘在身上。5分钟后,理奇跳出洞来,到了约定吸烟的时间了。
  “我记得你好像说你没有雪茄了。”班恩追问道。
  理奇矢口否认这一说法。麦克夹着他父亲的相册,召集众人。
  “比尔和艾迪半个小时前就到垃圾堆去寻找硬板去了,”理奇告诉麦克,“斯坦利和贝弗莉去五金店买合叶。对了,麦克,你必须再交23美分,如果你想留在俱乐部的话——是分担合叶的钱。”
  麦克数出23美分递给理奇,然后走到洞边去观望。这哪里是个地洞,四周的墙壁已经整理光滑,每边顶部都有加筑。班恩、比尔和斯坦利已经把那些粗糙的木板收拾平整。班恩和贝弗莉把每一个连接处都用钉子钉牢。旁边有一堆泥土是准备最后封顶用的。
  班恩注意到麦克手中一直拿着相册,话题便转到这本相册上来。这些都是麦克的父亲在德里收集的老照片。他爱好这项工作。
  麦克从前翻着看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个小丑——就在照片里。他觉得他们都该看一看。所以趁父亲下地劳动、母亲在后院晾衣服的时候偷偷地拿出来,带到这里。可是麦克坚持要等大家聚齐之后才看。
  于是在理奇的请求下,麦克帮助他和班恩继续挖土。
  “你们和比尔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麦克边干边问。
  “还顺利吧。”理奇说这话的时候给班恩使了个眼色。
  “理奇,怎么不开收音机?”班恩问。
  “电池不行了。”理奇随便提到几个摇滚歌星的名字,没想到麦克把话接过去一口气说出一长串名单,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理宏又讲了他妈妈看到他正在看电视里的摇滚演唱的时候,说要送他到军训营去的故事,说着竟然唱了起来;班恩在地洞里手舞足蹈。麦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理奇觉得他们莫名其妙。
  “哦,伙计,”麦克笑得说不上话来,“太有意思了。那真是太荒唐了。”
  理奇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个不停。他越是追问,他们笑得越厉害。他们的笑声在绿色的丛林里荡漾。这笑声那么年轻、健康、有感染力、生动、自由。方圆几里范围内几乎每一种有生命的东西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回应着。但是从一个巨大的水泥管里流出来、又被冲到肯塔斯基河上游的东西是没有生命的。昨天下午刚刚被暴雨袭击过。德里镇的下水道汹涌泛滥足有两三个小时。各种垃圾冲在一起,臭气熏天。
  水中漂着一个名叫吉米的男孩的尸体。他只有9岁,已经面目全非了。除了鼻子还能辨认出来,其余部位都像被什么啄过似的,溃烂不堪。白色的手掌像死鱼一样浮在水面上。手也被啄过,只是不太严重。身上的衬衣随着水的流动一鼓一缩,一鼓一缩,像个水袋。比尔和艾迪扛着找来的木板路过这里。他们早就听到了林子里的笑声。于是加快脚步离开吉米的尸体,赶去看看是什么事如此有趣。
  6
  比尔和艾迪回来了,他们还在笑个不停。他们把木板放在地上。班恩爬了出来。
  “太好了,”班恩惊叹道,“哇,太棒了。”
  他们一鼓作气把新捡来的木板钉好。“别被锈钉子划了手,否则会得破伤风的。”艾迪提醒班恩。
  “什么?”理奇说。“听起来像是妇科病。”
  “蠢货,”艾迪骂道,“是破伤风。要是你被生锈的铁钉划破了手,那么细菌就会进入你的体内,破坏你的神经。懂吗?到时你不能吃,不能喝,只有饿死。”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沉默了,感到一阵紧张。
  “那你为什么还跟比尔去找木板呢?“理奇问。
  艾迪环视着大家,看着比尔正在观察那即将建成的地下俱乐部,轻轻地说:“即使有危险,也总得有人去做啊。我发现这是我从我妈妈身上没有发现过的最重要的一点。”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班恩自顾自地干着活,比尔陷入了沉思,这一切多么奇特啊。这个夏天他们能聚在这里真是奇特又完美。
  “那儿有扇门。”艾迪一边往回走,一边拉上拉链。“门很大。
  不过比尔说过如果我们一齐动手就能把它抬回来。”
  班恩问是什么样的门。
  “红、红、红木的,我认、认为。”
  “有人舍得扔掉一个红木门?”班恩惊讶地问。
  “人们真是什么都扔。”麦克说。“那、那是什、什、什么?”比尔注意到麦克的相册。
  比尔和理奇交换了一下眼色。
  “怎么了?”麦克问。“你弟弟房间里也发生过那样的事吗,比尔?”
  “是、是的。”比尔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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