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第16章

  “我会高举双手走过去按他的门铃,如果有人答应,我就说想找人说话。这样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他会说我迷路了。”
  “不,最可怕的是他能在门口的欢迎门垫上一枪把你打死,只剩下我和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汤姆着急了。“想想你所推崇的老掉牙的《阴阳魔界》吧,虽然有点跑题,别忘了今天你看到的那些人,在波士顿地铁站斗殴的那些人。”
  那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那些人从医学上来讲就是疯子。你也不会怀疑吧,汤姆?”
  “那你说那个抱着《圣经》的老妇人呢?那两个为一桶啤酒打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呢?他们都疯了吗?”
  没有,他们当然神志正常,可是街对面的某幢房子里有枪,他还是想要拿过来。如果有两把以上,他想让汤姆和爱丽丝人手一把。
  “我想往北走一百英里左右,”克雷说。“我们也许能发动一辆车,然后开上一段,可是基本上我们得步行。你愿意这一路只有小刀来防身吗?我现在非常严肃地问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们总会碰上身上有枪的人。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当然,”汤姆说。他用手挠了挠精心修剪过的头发,有几撮竖了起来,颇有喜剧效果。“我知道尼科森夫妇俩很可能不在家。他们就像迷恋枪杆一样迷恋电子工具。他经常坐在那辆宽敞的道奇公羊(DodgeRam)里用手机聊天。”
  “这不?你也同意了。”
  汤姆叹了口气。“好吧,一切都取决于明天早上情况如何,好吗?”
  “好的。”克雷又拿起面前的三明治,他开始有点胃口了。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汤姆问。“那些你所谓的‘手机疯子’。都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汤姆说。“我认为他们都爬进太阳落山处周围的房子里和建筑物里,然后一命呜呼。”
  克雷怀疑地看着他。
  “理性分析这件事情你就会发现我分析得对,”汤姆说。“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就是恐怖袭击,你同意吗?”
  “这个解释看来是最有可能的,尽管我完全不懂一种信号,不论它的破坏性有多大,是怎样被编入程序当中,然后像今天这么威力强大。”
  “你是科学家吗?”
  “你知道我不是,我是画家。”
  “所以政府告诉你,他们能够在两千多英里远的航空母舰上通过无线遥控炸毁沙漠里的碉堡,你所做的也就是看看图片然后接受这个事实:这样的技术的确存在。”
  “汤姆·克兰西①会对我撒谎吗?”克雷问,一脸严肃。
  ①汤姆·克兰西,美国著名畅销小说家,专写军事政治小说。
  “如果那种技术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接受这一种存在的可能性呢?至少假设它存在吧。”
  “好吧,这技术叫什么名字,拼出来,麻烦简短一点啊。”
  “今天下午三点,某恐怖组织,或许是某流氓政权,发射了某种信号或脉冲。到目前为止我们假设这种信号能够借助全世界在使用中的每一部手机间传递。我们非常希望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但现在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没了?”
  “我不知道,”汤姆说。“你想找部手机来试试吗?”
  “可不敢,”克雷说。“我儿子是这么说的:‘何不敢。’”上帝啊,求求你,保佑我儿子平安无事吧。
  “但是如果这个组织能够传输这个任何人听了就会发疯的信号,”汤姆说,“同样有可能就是这信号里还包含有一个指令让接收到的人五小时后去自杀,或者是去睡觉或者停止呼吸。”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我认为一个手持尖刀的疯子从四季酒店那边穿马路过来袭击我也是不可能的,”汤姆说。“波士顿被大火夷为平地,那些庆幸自己没有手机而幸存下来的居民沿着神秘河大桥和扎金(Zakim)拉索桥撤离也是不可能的。”
  他身体向前倾,专注地看着克雷。克雷想,他很愿意相信这个理论。别浪费太多时间让他放弃这个想法,因为他太得意于这个主意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和政府‘自九一一’之后一直恐惧的生物恐怖主义没什么区别,”他说。“如今手机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占主流的通讯工具,利用它,你就能把散乱的大众变成效忠于你的军队——这个军队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全是疯子组成的——而且利用手机还能破坏现有的社会组织结构。今晚怎么不见国民卫队?”
  “”在伊拉克吧?“克雷插嘴。”在路易斯安那州①吧?”
  这并不是个玩笑,汤姆也没有笑。“国民卫队不见了。他们基本上全靠手机通讯,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行动?至于飞机,我最后一次看到在飞行的飞机就是那架在查尔斯街和灯塔街口坠毁的那架。”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直盯着桌子对面克雷的眼睛。“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不管他们是谁。他们从自己所在的某个地方看着我们,他们也崇拜自己的神灵,他们看到了什么?”
  克雷摇摇头,被汤姆那镜片后的眼神所吸引,那双眼睛就像是先知的眼睛。
  ①指国民卫队去该州著名城市新奥尔良救灾,2005年秋天该市因卡特里娜飓风引发的洪水而受灾。
  “他们看见我们又造起了一座巴别塔②……这座塔不是别的什么,正是由蛛网般的电子网络组成。
  ②《圣经》中代表人类各种语言起源的未完工的通天塔。
  在数秒钟的时间里,他们把那些网络打破,我们的‘塔’一下子就崩塌了。
  他们造成了这一切,而我们三个就像有那么丁点幸运的虫豸,没有被巨人落下的双脚踏成齑粉。他们造成了这一切,而你还认为他们不能往信号里再加入点内容指示那些感染者五小时后去睡觉或者停止呼吸?和编制这种信号本身相比,这点雕虫小技,我说,算得了什么!”
  克雷说:“我说,我们该睡觉了。”
  汤姆一动不动呆了一会儿,在桌子上往前移动了一点,看着克雷似乎不明白他刚才说的话。然后他笑了起来。“是啊,”他说。“是啊,你说得对。我太啰嗦了,对不起。”
  “哪里的话,”克雷说。“我希望你说那些疯子都死了是真的。”他顿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儿子……约翰尼奇……”他没法说下去,因为如果约翰尼今天下午曾经用过手机,也接到了金发小仙子和套装女士所接到的那种电话,克雷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儿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汤姆从桌子这头伸手过去安慰他,克雷的两只手握住了这个男人那修长柔弱的手。他好像灵魂出壳看到了这一幕,当他说话的时候,又好像不是他自己在说话,尽管他感觉得到嘴唇在蠕动,眼泪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真的很为他担惊受怕,”他的嘴巴蠕动着。“我为他们俩担惊受怕,主要还是我儿子。”
  “会好起来的,”汤姆说,克雷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但这句话在他心里引发了恐惧的情绪,因为当我们实在没别的好说时我们才会说这句话,就像“你会好起来的”或者“他去了个更好的地方”。
  爱丽丝的尖叫将克雷从云里雾里的美梦中惊醒,在梦里他身在阿克伦①的州集市上那宾果游戏帐篷里,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六岁——可能还更小但肯定不会更大——躲在他妈妈旁边的长桌子下面,看着无数条女士的小腿,闻着甜甜的锯末味道,一个主持人拖长声音叫起来,“B12,B12!奖品是一瓶阳光维他命!”
  俄亥俄州一城市。
  有那么一下子他的潜意识想要把女孩的尖叫和梦境混合在一起,让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周六中午的哨子声,但这想法只持续了那么一瞬间。克雷在汤姆家的门廊里守了一个小时然后就睡着了,因为他相信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至少今晚不会。可他同时也坚信爱丽丝今晚一定睡不好,因为他被尖叫声惊醒判断出是她的声音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迷惑,丝毫没有疑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或者是发生了何事。头一秒钟他还在俄亥俄州,是个蹲在宾果游戏桌下的小男孩;接下来一秒他就从汤姆家封闭的门廊里那张又长又舒适的沙发上滚了下来,小腿上还裹着羊毛毯。在房子的某个地方,爱丽丝·马克斯韦尔,正竭尽全力地高声嚎叫,那声音似乎能把水晶震碎,也像是把她这一天经历的所有恐惧全部释放出来,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说这些恐怖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发生过,要尽全力去否认。
  克雷想把羊毛毯从腿上拿开,一开始腿被缠住了,他只得双脚跳跃朝内门方向去,一边惊慌地拉扯着毯子,还朝外面的塞勒姆街张望。在这样的凄厉叫声下,整个街区都会一家一家亮起灯来,即使他知道已经停电,肯定会有人——或许就是前面家里有枪又爱好电子产品的尼科森先生——出来站在自家的草坪上高声喊着:看在基督的分上让这孩子闭嘴。别逼我过来!阿尔尼·尼科森会这么喊:别逼我过来一枪打死她!
  或者她的尖叫会让那些手机疯子像飞蛾扑火般冲过来。汤姆认为他们死了,可是克雷比较怀疑,就像他怀疑圣诞老人的工厂在北极一样。
  可是塞勒姆街——这整个街区位于市中心西面,格兰纳达高地南面——仍旧是黑漆漆一片,死气沉沉。就连远处里维尔的火光似乎也熄灭了。
  克雷终于挣脱了羊毛毯,跑进屋子里站在椅子面前,抬头望着无边的黑暗。
  现在他听到了汤姆的声音——不是字词,而是语调,低沉冷静又令人放松。
  那女孩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开始被大口喘气所打断,然后是抽泣声和模糊的叫声,慢慢才听出来是在说话。克雷听到其中一个词:噩梦。汤姆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以让人放心的低沉声音哄着她:一切都很好,她能看到,明天早上就会好很多。
  克雷的脑子里描绘出一幅画面:他们俩并肩坐在客房的床上,都穿着胸前口袋上标有TM①字样的睡衣。他能把他们这样给画出来,想到这个他笑了起来。
  ①TM为汤姆·麦康特名字的缩写。
  等他确信爱丽丝不会再尖叫,才回到门廊里,那里冷冰冰的,但只要紧紧裹着羊毛毯就还过得去。他坐到沙发上审视着他视野范围内的街道。在他左手边,也就是汤姆家东边是商业区,他都能看到交通灯指示去市镇广场的入口。另一边——也就是他们来的方向——是一幢幢房子,都湮没在深深的夜幕里。
  “你们到哪儿去了?”他自言自语着。“有些往北面和西面去了,明智选择。
  可是还有些人到哪儿去了呢?”
  街上仍然是一片寂静。该死,也许汤姆是对的——手机信号让他们三点发疯然后八点去死。听上去太完美了不像真的,但是当他第一次听说“刻录CD”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那居然是真的。
  他的面前是大街上那无边的寂静,身后是房子里无边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克雷又靠回到沙发上,闭目养神。他以为自己会打个盹,但怀疑自己最终还是会睡着。果然他再一次入睡,不过这次没有梦。就在第一线曙光照亮大地之前,一条杂种狗走到汤姆·麦康特家门前的台阶上,看了一眼那鼾声雷动的克雷裹在羊毛毯编成的“茧壳”里熟睡,就走开了。它的脚步并不匆忙;马尔顿这地方这个早上满地都是好东西,不久的将来可能也是这样。
  “克雷,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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