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逸史 第23回 清虚境天主延宾 孟门山杜郎结义(2)

  自早行至日午,一路上并无人迹往来,亦无豺狼虎豹。直到申牌时候,盘过几重山岭,远远见前面路口有人行动,杜伏威方才放心,趱步向前,原来是一条大路。杜伏威虽不甚饥,心下暗想:“且到店中沽一壶酒吃,就问路程。”行过路口,只见北首一间草舍,帘外酒旗飘扬。杜伏威奔入店里,放下行囊,拣副座头坐下。酒保拿过一壶酒来,摆下蔬菜。杜伏威筛一碗酒,呷了一口,摇头道:“不中吃,不中吃。这样酒,怎地下得喉咙去?”叫酒保快换酒来。酒保口覆道:“我这乡村地面,都是些村醪水酒,那里去讨好酒来与你吃?”杜伏威笑道:“没奈何,略好些的换一壶,也将就吃罢。”店主听得,唤酒保到后面卧房里窨下的,打几角来与客官吃。酒保忙去换一壶出来。杜伏威吃时,也觉无味。因为吃了琼浆玉液,这些村醪淡酒,焉可上口!当下将就吃了数碗。店主将杜伏威目不转睛的看觑,看了半晌,问道:“少年客官,从何处来,打从敝境经过?观君相貌清奇,光彩异常,丰神秀爽,莫非是求功名,往中国去的么?”杜伏威道:“小可岐阳人氏,为因送先祖骸骨归乡,不求功名,亦不往中国去。但此去岐阳,路境不熟,乞求指点。”店主道:“据君尊相,贵不可言。今要到岐阳,离此前去不远,即是永宁关黄河渡口,郎君便要登舟。若遇顺风,不数日已到贵境;若风不顺时,也须耽搁几日。但近来黄河内孟门山上聚集一伙强徒,极其勇猛,白日拦截船只,劫掠客商。老瘦之人,抛于水底,精壮后生,掳回山寨。郎君此去,切须保重。”杜伏威谢道:“多蒙长者指教,深感大德。但目今初冬之际,贵地还这般和暖?”店主笑道:“客官用酒不多,却早醉了。如今桐华虹见,草木茂盛,节过清明,正是季春天气,为何反说是冬令?”杜伏威才信所遇之处,果是仙境,住得三日,又早半年光景。含糊应道:“小可自是取笑。”起身算还酒钱,拱手而别。迎着西风,往前进发。傍晚投店安歇,次早挽店主雇船。
  船上却是一伙客商,人货已齐。当晚开船,凑着一天顺风,正是风便行舟速,犹如箭脱弦。两日之间,将近孟门山下。此时天色渐瞑,船家长将船拢在湾里,声扬道:“列位客官,前面孟门山不是好去处,贼人出没之所。今日天暮,船已不能上前,只得在此捱过一宵。众人醒睡,各要小心。”众人一齐应道:“正是,大家都要醒觉些。”杜伏威思量:“那日店主人所说之言,果然不谬,此地真系有喊。不要管他,区自安心睡他娘。”一面心里思量,一面船外四围张望,只见远远地又有数只船来。众人呐喊道:“前面来的,莫非贼船?”船家摇手道:“不是,不是。这乃和我们一样的客船,来得甚好。我们五七只夹做一帮,提铃喝号,互相巡警最妙。”果然来船至近,都是客船。大家欢喜道:“今日船只拢做一处,若有盗贼,互相救应。”一齐道:“说得是。”当夜七只船连做一帮,每船出二人巡更管守。杜伏威吃了一肚酒,放倒头只是呼呼打鼾睡着。有几个老诚的客商道:“终是少年心性不老练,这般干系去处,却也这样睡得着。”有的道:“不要管他,各讨得个平静便了。”
  是夜,守至二更,提铃喝号之声不歇。忽听得吻哨响,众船上客商一齐爬起,推蓬喊道:“不好了,想是小人来了!”喊声未毕,月光之下,只见有二三十只小船,四围攒绕拢来,各将挠钩把客船搭住。只听得呼呼之声,一派水响,将船浇得透湿。众人立脚不住,都滑倒在船舱里发抖,被接诊抢上船来,一个个绑缚定了,逐件儿搬取金银货物、粮食器皿。其夜杜伏威因连日辛苦,吃了几杯酒,正昏昏沉沉睡去。酣睡之间,只觉手足疼痛,一时惊醒。撑眼看时,已被绳索捆住,不做声假做睡着。众喽-笑道:“不知何处来这一个鸟娘入的,三五十年不睡哩。捆得恁紧地,只是不醒。”有的道:“不须多说,拿去见大王便了。”杜伏威暗笑道:“见你娘鸟,不必说了,坐定是那话儿。任他劫去,且到天明再处。”
  看看东方发白,猛然间前面一片鼓声响亮,细乐齐鸣。众船上一齐道:“大王爷来了!”杜伏威开眼偷觑,只见众贼船一字儿摆开,齐齐跪下,一派声叫道:“叩大王爷爷!”对船上高声发忖道:“起来!”众喽-齐齐答应了一声“嘎!”都各站起身来,两边分开,让那只大楼船进来。那船上两边排列刀枪旗帜,剑戟弓弩,船头上两个全身披挂的贼总管,问道:“昨日夜间,众军士曾凑得多少行货?”小船上回禀道:“托大王爷洪福,拿得七只客船的货物金银,专候大王爷钧令。”那船上又问道:“人不曾走脱么?”众喽-禀道:“一个也未走脱,俱捆缚在船舱里。”那总管又道:“都带到山寨里来,领大王爷赏。”众喽-齐应一声,口里吻着哨子,将船摇动,飞也似奔入山寨里来。船上众客商哭哭啼啼,都道这回断送了性命,怎得回家去见妻儿老小?一面各各流泪悲苦。杜伏威只是呵呵地冷笑。
  不多时,船已到寨口。杜伏威偷眼看时,只见众喽-将大船摇拢岸边,船上有三五十个将官,都妆束的甚是威严,在中船舱里伏持着一个寨主,走出船头上来,生得长身阔脸,大眼红须,头戴一顶凤翅金盔,身穿一领绎红袍,腰系碧玉带,脚着锦皮靴。众将扶上岸,跨上金鞍骏马,吆吆喝喝,一班儿将官簇拥先去。这些众喽-,一半搬运货物行囊,一半扛抬捆缚的人。看看轮到杜伏威,两个小喽-将杜伏威手脚向前缚住,把一根竹扛穿了手脚,就如抬猪的一般,四马攒蹄,扛进寨里来。杜伏威心里暗想道:“叵耐这两个撮鸟狗男女,将老爷也要摆布起来。不要慌,弄一个手段儿与他看,方才认得我老爷哩!”这一扛儿抬着了,便朝着天,呼三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身子就如千余斤重的。两个喽-压得骨软筋疼,只得放下。两个大惊道:“却又作怪!适才这厮扛上肩,只有百来斤重,为何一霎时重将起来,不知重了多少,此是何故?”一个道:“我和你辛苦一夜,又不曾吃些酒食,故此扛不动。左右是这个人,怎地会得重起来?”这个笑道:“有理。”两个不识轻重,又来扛拾,挣得筋出汗流,不能举动。众喽-商议道:“不信两个人抬一人不动,四个人扛他,看是何如。”又添上两个,四个喽-呐一声喊,叫声“起来!”抬上肩,弯着腰,那里立得起?个个挣得满面通红,依然放下扛子,一齐惊骇道:“异事,异事!我们再添上数人,看是如何。”共有十余个喽-,扛的扛,扯的扯,拖的拖,抬的抬,就如钉在地上的相似,一步也移趱不动,扛子都弄折了。一个小喽-大恼,提起鞭子,劈头打下。只见“扑”的一声响爆起来,照喽-自鼻梁上着了一鞭,打得鼻血交流,跌倒地上。众喽-都道:“不好了!这一个却是有法儿的光棍,快去禀大王爷知道,来摆布他。”留几个喽-看守杜伏威,有几个跌弹子跑入寨内,禀道:“小的们夜间拿的财货宝物客商,俱已解入寨来。只有一个人,恁地异样,这般古怪,如此跷蹊。用鞭打时,反又打着自己。这决是个有邪术的妖怪,请大王爷钧令。”那大王坐在帐中虎皮交椅上笑道:“这些狗才,好无见识!若是会行法术的,用那犬马之血,劈头浇下,自然不能变化。先将这一班人暂丢在廊下,待我自去杀了这厮,再来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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