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逸史 第10回 贪利工人生歹意 知恩店主犯官刑(2)

  二人又吃了数壶酒,陈阿保被李秀灌得大醉,斜倒在桑木凳上,——的睡着了。李秀用绳索缚住了手脚,将房门锁上,忙进卧房,移开厨,掇过石板,跳下窖子里,见林澹然细道其事。又道:“这厮被我将酒灌醉了,锁在房内,特来和爷爷酌议。”林澹然叹气道:“事已到头,亦难回避。”李秀道:“不是这等说。小人先把这狗男女杀了,爷爷另生计较,脱离此处便了。”林澹然道:“这一场祸患,皆由前生种成罪孽,今世领受。俺今生死听天,大数由命,岂可妄害他人性命?烦足下与尊阃整顿些干粮,待夜阑人静,俺只索离此远去。惟虑难脱虎口,这也听其自然,若稍迟缓,立刻必遭大祸,连你一家送了性命。”李秀忽然垂下泪来道:“小人只是舍不得恩人远去,便是我一家受害,亦所甘心情愿。”林澹然道:“不然,害了你一家,仍救俺不得,彼此受累,有何益哉?或者脱得此难,日后还有相见之期,也未可知。若不放格去时,毕竟你俺皆遭罗网,那时海之无及。俺却罢了,你须无辜,何苦何苦!”有诗为证:
  要出天罗地网,怎辞宿水飨风。
  骐骥岂拘驽枥,凤鸾肯锁营笼?李秀拭泪,转入厨房,和浑家安排炊饼干糕果食之类,盛贮一袋。却才齐备,又早三更天气。林澹然问李秀取了一方皂帕包了头,帕上又戴一顶矮檐黑色毡帽,身上着一领青布道袍,脚下穿一双软底布鞋,饱飨酒饭,提了禅杖,背了包裹,辞别李秀。李秀送到门前,再三嘱付:“路上小心,前途保重。”林澹然道:“感承厚情,他日再图相见。”李秀又不敢送远,二人在门首挥泪而别。有诗为证:
  执手临歧泪满襟,感恩报德诺千金。
  村夫反有英豪志,愧杀忘恩负义人。
  且说林澹然夜深逃难,取路望西北而行。此是乡村僻地,又无月色星光,顾不得脚步高低,忙忙地走了半夜。渐渐城楼鼓罢,野寺钟鸣,又早天色将曙。林澹然欲寻一个藏身的去处,待至天晚再行。转进山弄,远远望见一伙樵夫,三三两两,口里唱着歌儿,都上山来砍柴。林澹然不敢行动,将身闪入山岗之下,让那樵夫过去。忽见一座破窑,澹然想道:“在此可以安身。”低头走入,放下包裹禅杖,拣一块没草处坐了。打开包裹,取些干粮吃了,铺开衣服,在地上权睡。直到夜静,依旧取路而行。
  再说李秀送林澹然出门之后,心中怏怏不乐,和浑家商量道:“林长老虽然去了,陈阿保这厮怎生发付他?欲待杀了,又恐惹祸;不杀时,酒醒后声扬起来,难免这场争闹,怎么是了?”浑家道:“清平世界,怎讲这杀人的话。如今林长老已去,看这厮醒来怎的讲。便出首到官,差人搜捕,又无本犯,可以厮赖。那时还要问他一个捏情虚诈的罪哩,怕他怎地!”李秀听了浑家言语,执灯开了侧屋,轻轻将陈阿保绳索解了,自收拾和浑家回房歇息。
  这陈阿保被酒灌醉,一觉睡着了,从凳上滚落地下。直到天色微明,看看酒醒,觉得身上隐隐的寒冷,手脚有些麻木。将手摸一摸,却睡在地上。口里道:“却不作怪!”双手将眼睛擦了几下,一骨碌爬起看时,乃是桑木凳边。自怨道:“昨晚为何吃醉了,却睡在这里?”坐在凳上,呆呆地思想。猛见侧门开处,李秀蓬着头,走出来叫道:“小陈,怎地不做生活,在这里闲坐?”陈阿保笑道:“昨晚扰了主人好酒,只顾贪杯,吃得沉醉,适才酒醒起来,方知在地上睡了一夜。主人昨晚讲的心事如何?”李秀笑道:“你真醉了。昨晚讲甚心事来?”陈阿保道:“主人体要取笑,昨晚计议的事情,止隔一夜,岂就忘了?”李秀道:“是什么事?”陈阿保笑道:“小人醉了,主人不醉,为何颠倒问我?就是出首林和尚这一桩事。”李秀睁着眼道:“林和尚在何处?甚时和你商议?你敢搜得出来么?你这油嘴蠢材,昨日吃了饿酒,今日反来我跟前捣鬼。”陈阿保听罢,气得眼中火爆,喊道:“明明地和你商量了一个黄昏,今日推聋妆哑,遮掩胡诌。眼见得你放他走了,把这活现的三百两银子脱下海去了。气杀我也,如今和你不得于休!”李秀骂道:“我把你这不识高低、不知进退的蠢牛,敢在我跟前撤泼放刁!如今且不和你对口,你只要寻出林和尚来,就是三百两银子。”陈阿保骂道:“骗贼,分明昨夜将我哄醉,放这秃驴走了。这是你的奸计,放走了人,好对我厮赖。我如今死活毕竟要你个明白。”李秀道:“放你娘屁,有甚明白!”即伸手将阿保照脸打一个满天星。陈阿保激怒,一头撞将入来,李秀侧身闪过。陈阿保又复赶进一步,李秀将手劈胸挡住。陈阿保挥拳劈面打来。李秀隔开,将右脚挑入陈阿保裤裆,右手将衣襟一扯,这唤做顺手牵羊,将阿保扑的跌了一个狗吃屎,李秀挥拳打下。外面邻居庄客并过往的人,听得这里边喧嚷,一同赶进来看,将李秀劝住了。陈阿保爬起来,一直往外跑了,口里喊叫道:“天大一件事,你倒放了去,白白的没我三百两赏钱,反要行凶打我!”众人方知林澹然躲在李秀家里。内中为好的邻友,扯住陈阿保的手,劝他住口,那里掩得他的口住,在门前横跳八尺,竖跳一丈,只顾嚷叫。来往看的人,哄做一团。有诗为证:
  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只因言不忍,惹出祸根苗。
  却惊动了一起缉捕公人,为因江宁县知县祝(昆鸟)差委搜捕这林澹然不着,被本县两日一比卯,十数日间,众人受了许多限责。为头一人姓刁,名应祥,也是个积年有名的缉捕。手下管辖六七班眼明手快公人,各村乡市镇,古寺深山,分头追觅。正在没做理会处,当日领着这一班人,却好打从李秀门首经过,见一伙人在那里打哄争闹,都立住了脚。近前察听,只见一人披头散发,指手画脚的喊叫,口里不住的恨说没了三百两银子。刁应祥谅得有些脚气,分开众人,向前将陈阿保捉住。问道:“你这蛮子,口里讲甚三百两赏钱,好好对我实讲,饶了你。不然,送到县中去。”陈阿保将李秀收留林澹然,因我要出首,赚醉放逃相打的事,说了一遍。刁应祥听罢,取麻绳将陈阿保缚了,交与公人,自却赶入李秀家里。李秀正出门来分辩,劈头相撞,刁应祥动手也将绳索缚了。这些劝闹和闲看的人,见势头不好,俱各四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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