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第94章

  “我要我的自由,”他沉痛地、不顾一切地说,“并且我一定要得到它!我什么都不管。我对说谎、装假都腻烦了,你的那些凡俗、渺小、没有意义的是非观念也叫我腻烦了。我已经忍受了十一、二年。每天早饭、晚饭跟你坐在一块儿,多半的时间我都很不愿意。当我对你的话一句也不相信,对你的想法一点也不在乎的时候,我还听着你的那套人生观。我那样做,因为我认为我应该那样,免得使你难受。可是现在,我不干那一套了。我得到的是什么呢?暗中监视我,反对我,在我口袋里搜信,要是我在外面过一夜没有详细说明,就要埋怨个不停。
  “在丽瓦伍德的那件事之后,你干吗不离开我?我不爱你,你干吗还钉着我?人家还以为我是犯人,你是我的看守哩。天呀!我想起来就恨!嗐,现在用不着为那烦心了。那已经过去,一干二净地过去,不再有我的份了。此后,我要过自己的生活。我要替自己打出一个适合于我的前途。我要跟一个我真正爱的人一块儿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就象一匹脱缰的小马,自以为乱蹦乱跳就可以永远自由。他在想着碧绿的田野和可爱的牧场。尽管她方才对他说了那件事,他现在还是自由了。这一晚使他自由了,他将继续自由下去。苏珊会支持他的,他觉得这样。他要使安琪拉完全明白,不管怎样,以前的那种情形永远不会恢复了。
  “是的,尤金,”她听了他对这方面的抱怨之后,悲痛地说,“现在,我看透了你以后,我也认为你需要自由。我开始看出来,自由对你多么重要。可是我已经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你就不替我想想吗?我怎么办呢?除非我死掉,孩子总是要生出来的。我可能会死掉。我就怕那个,不,现在不怕了,过去是怕的。我唯一要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要照顾孩子。我没想到会得风湿症,也没想到心脏会受到这样的影响,更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现在你既然已经做了,一切都无所谓啦。哦,”她伤心地说,热泪涌上了她的眼眶,“这是个多么大的错误啊!要是我没做这件事,那该多么好!”
  尤金瞪眼望着地板。他一点儿也没有软化。他并不认为她会死——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想这只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也许她是在装腔作势,可是那拦不住他的。她为什么这样欺骗他呢?这是她的不是。现在,她在哭,不过这也是她常耍的老花招,装着伤感。他并不打算完全遗弃她,她的生活还是很宽裕的。他只是不愿跟她同居,如果他办得到的话,或者,无论如何,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他的大部分时间要献给苏珊。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终于说,“我不打算再跟你住在一块儿了。我没叫你养小孩。这不干我的事。你在经济方面不会被遗弃的,只是我不跟你住在一块儿了。”
  他又动了一下,安琪拉面颊发烧,瞪眼望着。这个人的冷酷一时又使她冒火。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挨饿的,可是他们不断改善的环境、他们的家、他们的社会地位,都会完全毁了。
  “是的,是的,我明白,”她恳求着,竭力克制住自己,“可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你想到戴尔太太吗?她会怎么样呢?要是她知道了,她决不会什么也不做就让你把苏珊带走。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她很爱苏珊,不管苏珊多么执拗。她现在也很喜欢你,可是知道你要对她的女儿怎么样,你想她还会喜欢你多久呢?你对她打算怎样?即使我愿意跟你离婚,你在一年之内也不能跟她结婚。离婚案子至少要一年才能得到判决。”
  “我跟她同居,我就打算这么办,”尤金说。“她爱我,象我现在这样她也要我。她不需要结婚仪式、戒指、誓约和种种束缚。她不相信那一套。只要我爱她,那就行了。到我不爱她的时候,她也就不要我了。这里有点不同,是吗?”他刻薄地加上一句,“听起来不大象黑森林的那一套吧,对吗?”
  安琪拉忍住气。他的讥刺太狠毒了。
  “她这么说说,尤金,”她平静地回答,“她没有时间去考虑。你暂时把她迷住了。将来等她停下来细想想的时候,只要她有一丝理性,一丝自尊心——可是,哦,我干吗说呢?你不会听的,也不会去想的。”然后她又说道:“可是你打算对戴尔太太怎么办呢?即使我不管你,你认为她不会跟你斗争吗?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尤金。你做的是件可怕的事。”
  “想!想!”他蛮横地、凶恶地喊着。“好象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有想似的。想!他妈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我想得灵魂都腻烦啦。我想得不愿意再想了。我想到戴尔太太。你用不着替她担心。我迟些时会跟她把这件事解决掉。目前,我只要你明白我要做的是什么。我要得到苏珊,你决拦不住我的。”
  “哦,尤金,”安琪拉叹息着说,“但愿有什么事能使你看清楚!这一半也是我的过失。我是太狠了,又多疑又嫉妒,不过是你使我这样的,你想对吗?我现在看出来我做错了。我太狠、太嫉妒了,不过我可以改过来,要是你让我试试的话。”(她现在想到活下去,而不是想到死。)“我知道我可以的。你的损失太大啦。这样改变一下值得吗?你知道得很清楚,人家对这种事怎么看法。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你从我这儿得到自由,你认为人家会怎么想法呢?你不能遗弃你的孩子。干吗不等着看看有什么变化呢?我也许会死掉。这种情形是有的。那时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那也不会有多长时间。”
  这是一个很动听的请求,目的是要把他拖住,可是他却看穿了。
  “我不干!”他用当时的俚语嚷着。“这一套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第一,我不相信你的情况是象你所说的那样。其次,你不会死。我不打算等待自由。我很知道你,我对你没有信心。我做的事不会影响到你的情形。你不会挨饿的。除非你吵起来,没有一个人会知道的。苏珊跟我会想个办法私自安排一下,我知道你在想着什么,可是我不会让你来干涉的。如果你要干涉,我就把眼前的一切都捣得粉碎——你、这公寓、我的职业——”他凶横地、坚决地攥紧了拳头。
  在尤金讲着时,安琪拉两手感到神经性的刺痛。她的眼睛发疼,心房急速地乱跳着。她不了解这个黑头发的、铁石心肠的人,他的态度这么蛮横、这么坚决。这是尤金吗?他以前在她身边总是举止文静,虽然有时候发怒,可是过后总感到后悔,向她道歉。她还对某些亲友,尤其是对玛丽亚塔,亲切、玩笑地吹嘘说,她能够用小手指指挥尤金。他对差不多的事情都很随便、很安静。可是现在,他几乎是一个发狂的魔鬼,给欲望的恶魔支配着,要把他自己的、她的、甚至苏珊的一生全都连根毁掉。不过她现在不去管苏珊或者戴尔太太。看着自己的一生和尤金的一生在眼前毁掉,这真太可怕了。
  “科尔法克斯先生要是知道了,他会怎样呢?”她在绝望中希望能吓唬住他。
  “科尔法克斯先生会做什么,能做什么,我都不在乎!”他简单地说。“任何人怎么做,怎么讲,或是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我爱苏珊·戴尔。她也爱我。她要我。就是这么回事,用不着多说了。我现在就到她那儿去。看你有本领来拦住我。”
  苏珊·戴尔!苏珊·戴尔!这名字使安琪拉多么冒火、多么害怕!她以前从没有把美色的力量看得这么清楚。苏珊·戴尔又年轻又俏丽。今儿晚上看着她的时候,她还想着她多么迷人——她的脸多么秀丽——而现在,尤金就被她迷住,完全被毁掉了。哦,美色多么可怕!一般的社交生活多么可怕!她为什么要请客?为什么要跟戴尔家交朋友?但是也有些别人几乎跟她同样可爱、同样年轻——马约利·麦克腾南,弗罗伦斯·梨尔,亨利亚塔·腾门,安勒特·琴恩。这些人里任何一个都可能跟尤金这样。她不可能把所有年轻的女人都挡在尤金的生活以外,不,毛病是在尤金,是在他对生活的态度,是他对“美”,尤其是对美女的那种狂热。她现在看出来了。他实际上不够坚强。到了紧要关头,美色总会使他神魂颠倒,在她自己身上,她就看到过他这样——他那么爱慕(或者爱慕过)她身段的美。“上帝啊,”她默默地祷告着,“请您给我智慧,给我力量吧。我是不配的,可是帮助帮助我吧。帮助我救救他。帮助我救救我自己。”
  “哦,尤金,”她绝望地大声说,“我希望你停下来想想。我希望你明儿早上让苏珊回去,你不要失去理智,镇定下来。我自己倒无所谓。我可以原谅你,并且把这件事忘掉。我答应你永远不再提这件事了。要是孩子生下来,我尽量不让他麻烦你。我还可以想法把他打掉。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从今天起我就改变。哦!”她开始哭泣起来。
  “不!天啊!”他说着站起身来。“不!不!不!我跟你算是完啦。我跟你算是完啦!我已经受够了假惺惺的眼泪和歇斯底里了。一会儿流眼泪,一会儿又生气、怨恨。狡猾!狡猾!狡猾!我不干了。我已经给你管得够久的了。现在该轮到我来支配了。我要来改变一下,做点儿管理和指挥的工作。现在由我来支配一切,而且我还要继续保持这样。你要哭就哭,高兴把孩子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跟你算是完啦。我累了,我要睡觉去了,这件事就这样。我跟你算是完啦,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恶狠狠地、气冲牛斗地大踏步走出房间,可是到了工作室那一边他自己的房间里时,他却坐着并没睡觉。他想着苏珊,脑子里就热烘烘的;他想到旧生活竟然这么快、这么惨地被打破了。假如现在他能作主的话(他能的),他打算就跟苏珊同居。需要的话,她会秘密地来到他那儿。他们要租一个工作室,另外布置一个家。安琪拉可能不肯跟他离婚。如果她说的是真话,她也不能跟他离婚。他并不要她离,从刚才的谈话里,他认为她相当怕他,不会再搞出麻烦来。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掌握着支配一切的权力,而且不会放松的。他要跟苏珊同居,一面让安琪拉过得很宽裕,他要光顾他常看见的所有那些可爱的公共场所,他要跟苏珊一块儿过幸福生活。
  苏珊!苏珊!她多美啊!想想看,她今儿晚上多么庄严、多么无畏地支持着他。她多么可爱地把手放在他手里说,“但是我爱他,威特拉太太。”是的,她爱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很年轻、很灵活,初生的情感那么绮丽而炽热。她会长成一个出色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且她又那么年轻。多可惜,他现在还没有自由!好吧,等着,这样一来都会纠正过来的;在这期间,她是他的了。他必须跟她谈,告诉她目前的情形到底怎样。可怜的小苏珊!她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到底怎么样,而他在这儿。嗐,今夜他不能到她那儿去。那太不象样了,并且安琪拉可能还没有屈服。可是明天!明天!哦,明天他要跟她一边溜达一边谈谈,他们要计划一下。明天,他要让她知道他打算怎样,同时还要知道她能做点儿什么。
  第十一章
  这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没再发生什么吵闹,虽然那实在是尤金的经历中破天荒的大事。直到安琪拉走进房来以前,他始终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紧张的大转变,虽然他究竟会料到什么,他自己也胡里胡涂。有时,象他现在躺在那儿想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终究得放弃苏珊,可是怎样放弃,什么时候放弃,为什么放弃,他可说不上来。她简直使他疯狂了,他想不出他怎么能放弃她。有时,他又觉得这个看得见的生活,这个感觉得到的生活之外的力量,给他的前途安排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使他能够十分幸福。他以为他一生多少都过着一种命里注定的生活,多半都是注定的。他认为他的艺术是天赋的,他是冥冥中被派了来改革一下美国艺术的,或者把美国艺术向前推进一步的,他认为大自然经常这样派遣使徒或特别代表上人间来,并且注视着他们,对他们感到很满意。有时,他又认为自己或许成了不吉祥的、邪恶的势力的玩具与嘲弄对象,就象围绕着麦克佩斯①,促成他悲惨结局的那种势力,它们可能是要拿他做一个例子。有时,在他观察着人生时,有些人好象就做了这种例子。命运会欺骗人的。可爱的、谄媚的诱惑物只是引导人们走向毁灭的。他看到过别人这样给毁了。他是否也会遭到同样的待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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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莎士比亚悲剧《麦克佩斯》中之主人公。
  安琪拉意外而特别地宣布出来的那件事,使情形显得象是那样。可是他还是不大相信。命运把苏珊送到他面前,不是没有用意的,命运看到他可怜、不幸。他是天之骄子,于是就派她来补偿他所受到的苦难。她现在在这儿——可以说是很快地给硬推到他的怀抱里来,使他可以更快地得到她。他现在觉得,把她带到自己公寓里来求爱、给人抓住,这简直太傻了,但是又多么幸运!这毫无疑问是预先安排好的。总之,他的耻辱,安琪拉和苏珊的耻辱,他们每个人现在所经历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任何必然的大变动中很不幸地无可逃避的东西。变动大概必须是这样到来的。这样总比继续过不幸福的生活好。他认为自己该过一种更好的生活——该有一个伟大的前途。他跟安琪拉的关系现在得设法调整一下,或者离开她,或者怎样安排一下,使他能够不受打扰地享受到苏珊的陪伴。决不能有什么干扰。他不打算放弃她。孩子也许会来的,来就让他来吧。他会替他准备好一切的,就是这样。他记起了他跟苏珊的那次谈话,她说要是办得到的话,她愿意跟他同居。这个时候到了。他们租一个工作室的计划现在该实行起来了。这必须非常秘密。安琪拉不会管的,她没有办法管。希望今儿晚上的事没有把苏珊吓得缩了回去!除了她今儿晚上听到的之外,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打算怎样丢开安琪拉。他知道她还在想着,他们可以依旧这样试探性地恋爱着,也许同居在一个工作室里,不管人家怎么想,也不管她母亲怎么想,更不去理睬她的兄弟姐妹和安琪拉,只跟尤金两个人快快活活的守在一块儿。他从不想毁掉她的幻想。他自己还看不清楚。他盲然地冲向前去,渴望得到她的美丽的灵魂与身体作为伴侣。现在,他看到,他非行动不可了,否则就会失去她。面对着安琪拉所说的话,他非得说服苏珊不可,不然就得让她离去。她大概愿意跟着他而不愿意跟他完全断绝。他得跟她谈谈,解释解释,使她明白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诡计。
  安琪拉躺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一夜没睡,她的眼睛完全是一副失望的神气。白昼来临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得到一个比夜间更进一步的结论,不过每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一个大悲剧或是大变动就要到来了。苏珊想了又想,竭力思索,可是她的热情是倾向尤金的,所以她只能从他们自己的观点上来看情势。她爱他,她想——他既然肯这样为她牺牲,她一定得爱他,可是同时,她又有一种奇怪的、迷雾般的感觉,要是尤金那时候充分觉察到这一层,他一定会大为惊慌的。她沉醉在生活与恋爱的美景中——她认为自己一生尽是欢乐——不少欢乐,这种宿命论的安全感就是她当时的心情。她看不到尤金的可怕处境。她不能了解一个从没有真正尝过爱情的最高幸福的人的痛苦,一个(不管多么傻)需要财富的附属品而从没有得到它们的人的痛苦。尤金就怕让他吮了一小口这样甜蜜的幸福之后,又把它永远拿开;他在自己房间的黑暗中感到刺痛——可是一边还是向这个似乎就在他眼前的华美生活伸出手去。得天独厚的苏珊,却安息在一种平静的安乐窝里,好象在恍惚的罂粟花极乐园里一样,在那儿她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欢乐,正在悠然地享受。生活在最坏的时候待她都不太坏。瞧瞧看,这场暴风雨一部分已经被尤金压制下去了,大概就会毫无影响地刮过去的。一般的风波,只要听其自然,过了相当时期自然会平静下来。她总觉得很有把握,不论什么事发生,不会有灾难临到她身上的,现在甚至在尤金的家里,她还是被尤金追求着、保护着!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并不替尤金、安琪拉或者她自己担忧。她不能够。有人生性就是这样。她认为尤金在经济方面能够照顾他们三个人。她实际上倒在盼望这个不相配的婚姻断绝的日子早点儿到来,那末尤金的确就可以幸福些,而安琪拉大概也会幸福点儿。她希望尤金更幸福点儿,也希望安琪拉那样——并且如果可能,这幸福是通过她而得来的,因为尤金的幸福似乎全是倚仗她。可是她跟尤金不同的地方是,她已经在想着她可以不需要他而过得很好,假如有这必要的话。她并不要那样。她觉得她的最大的快乐是去报答他过去所受的痛苦,不过假定他们必须分开一个时期(举个例子来说的话),那也没有多大关系。时间会把他们再带到一块儿的。要是不会——不过一定会的。为什么想着不会呢?多么奇怪,她的美貌,她认为无关紧要的肉体的美,竟会使他那么疯狂。她并不知道他内心实际感到的痛苦,不过很明显的,他已经为她疯狂了。他的整个脸庞和那双极度高兴、几乎是痛苦地盯着她的炽热的黑眼睛就是明证。她真的那么漂亮吗?当然不是!可是他那么渴望她。这感觉又那么美妙。
  她在黎明起身,悄悄地穿上衣服,心里想着要去散一会儿步,准备留张条子给尤金,告诉他如果他能来,上哪儿去找她。那天她有一个约会。随后她得回家去,不过一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尤金既然逼着安琪拉打消了告诉她母亲的意思,一切都会很好的。她跟尤金还会相聚的。她要离开家庭,跟着尤金,他想要到哪儿,他们就到哪儿去,不过她最好能说服母亲,从她的观点上来看这件事,然后再到这儿来帮助达成谅解。由于安琪拉和尤金的处境,她喜欢这么做。由于她年纪很轻和她的错误的不切实际的人生观,她自以为能够说服母亲,能够跟尤金很美满地去过同居生活。她不必让朋友们知道这情形,再不然就告诉几个朋友。他们也许会赞成的,因为这是多么美好、多么自然的事啊!
  尤金听到她走动的声音,起来上她房门口去敲敲。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尤金看到她几乎完全穿好衣服,心里禁不住一阵难受,因为他以为她想悄悄地溜走,不打算再见他了——他们彼此还不够非常熟悉。可是由于她所处的特殊地位和她思索的结果,她有点冷静、清醒地站在那儿,显得比平时更为美丽。
  “你真的要走吗?”在她抬起询问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这么问。
  “我打算出去散一会儿步。”
  “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我想能看见你最好,否则就留一张条子让你来找我。我想你会来的。”
  “等一等我好吗?”他问,感觉到好象得把她永远紧紧地搂着才能活下去。“等一会儿。我想要换一下衣服。”他把她抱在怀里。
  “好的,”她柔声说。
  “你不会独个儿走掉吧?”
  “不会。你干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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